这是一个小学生的作文题。也可以是任何一个年级的作文题。我写过很多遍了,但要写好它很不容易。我记得我们曾经希望长大后成为老师、科学家、音乐家等等,现在想起来真是贻笑大方。

其实,我的理想很简单。1983年,我休学在家。我肯定是被无数的农活吓破了胆,得到县公路局招工开考的消息,是修公路的道班人员。居然还有农业人口的名额,那种兴奋是难以言表的。我只想脱离农村,我要当工人,哪怕是修公路的——这是我当时的理想,非常强烈的理想。

后来我考过无数次试,但都没有那次刻骨铭心。我至今还记得一道改错题是“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以致日后很多地方,包括央视犯了这样的错误时,我都痛心疾首。还有一个名词解释,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过那次我落榜了。

重新读书后,我一直很努力。我一心就想考一个中专,就想脱离农村。我要像我们村六叔一样,能够在县里当过工人,因为六叔太神气了,坐过火车,见过飞机,什么稀奇的东西都能说出来。但是,在乡镇高中要考上中专谈何容易!你以为现在的大学生,主要想上的,没有不能读大学的,更别说还有补助的中专了。连续两年,我都名落孙山,第一年居然在预考就被刷下了,连高考都没得参加。我实在怀疑家乡的风水,真的没有人能考上,几百年以来还没有先例。不过,如果以现在的目光,把考上大学作为目标,那是要笑掉大牙的——现在只有你想读,大学有的是。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我硬着头皮要读书,尽管父亲对我已经深深失望。当时的班主任黄柱昌老师给我父亲写了一封信,坚信我是“大学之才”。关键时刻我父亲退让了,我才得继续读书。于是,在1988年,我居然考上了本科——在乡镇高中那太厉害了,这本不是我的理想。至今我还是晕乎乎的。

考上大学后,面对太多的同学,我突然领悟了“天外有天”的真谛。也许,专业本身我毫无兴趣是我不安分的最主要原因。那时候,尽管高考还是“千军万马齐过独木桥”的情形,不过“万般皆上品,惟有读书滴”的商品经济已经暗流涌动。当时,无论高考能否考上,农村青年均可以以“打工”的形式进城,过上朱枸先生梦寐以求的城里人生活。我很沮丧。仿佛朱枸先生一条筋地以为只有考大学这个“华山一条路”才能攻上某高地,等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上去后,才发觉,很多技不如我的人早已捷足先登。像张生、李四、王二麻子他们,他们何德何能啊?可是他们以固有的资源,尽管没有高考,日子过得比朱枸还滋润。更贴切的比喻是,在一个密室里有一个蛋糕,原定谁读书好就可以吃掉它。可是,等一帮读书人蜂拥而至时,规则变了:谁有本事就能吃。(不能再说了)于是,张三比我力大,李四有钱,不屑于这小小的蛋糕,别的地方买了。而王二麻子的姑父是密室看门的,早早让他进去了。于是,我连一根毛都没得。

于是,我的理想又改变了,我希望成为一名作家:你可以进城,不可以写书吧?于是,从1989年开始,我进行了疯狂地创作,那时候没有电脑,我必须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写,而且不能错。最多的时候,我一天可以抄写2—3万字。疯狂地劳作有了收获,从1989年到毕业,我在《青年文学》《广西文学》《黄金时代》《金色年华》《杂文报》《大学生》发表了大量的诗歌、散文、杂文、中篇小说、短篇小说,甚至新闻稿。然后,我成为一名作家,又沮丧了。我没想到理想竟然是那么容易就实现的了,然后,我沉入了沉寂之中。它让我想起了我的老乡李栋先生,我和他有一面之缘,他还为我编的杂志写过稿《臭屁虫的喜剧》。30多年前,王云高与李栋合写的小说《彩云归》,那是那个时候很火的一篇小说。《彩云归》1979年5月在《人民文学》发表,获得全国第二届优秀短篇小说奖。《彩云归》可以说是广西文学的一个标志性高峰。可是,他从福建回来之后,生活困顿,所以去开了小食店,过后,听说他死了。他得了全国奖又怎样?屙屎屙出墨水(家乡话:指学问很高)又如何?不是穷困潦倒?

2008年春节前,我毫无预兆地接到了原来同事刘忠恳的信息,他在《南宁晚报》一干就是10年,工作得好好的,可是他说他要辞职,回隆林县种树养羊了!从此以后,几年里,他就在那个没电没水的山上住了下来。后来同事黄君平也去那里小住。2014年,他居然去了泰国,当了一名老师,令我们目瞪口呆(2015年羊年前夕,他从泰国放假回来,仅仅三个月他就学会了泰语,再次令我们大吃一惊。他与君平、光圣等人,再次来看望了我,让我感动)。这样逍遥的生活,就是我的理想,那是不可能实现的。后来,读了一篇文章,叫做《一个人的桃花源》说的是一个教师,他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十几年,90年代初抛下一切,携手同是北大教师的妻子张梅遁入深山,寻找他们心中的“桃花源”。外面的世界走着一条和他相反的道路。当两者渐行渐远,真让人羡慕。

现在,我的理想早已经改变了。改革开放告诉我,除了钱,所有的理想都是苍白的。但是,朱枸先生一不能做官,二又没胆量进混社会,一筹莫展。哲人说过:有实力的人仰仗实力,没本事的人依靠幻想。说得对极了。朱枸先生经常流连于彩票店,不辞劳苦地将有限的、可怜的私藏钱购买彩票,希望能中一次大奖——这成为我的最新理想。

看着彩票店里我可怜的身影,家人只用三个字来形容我:神经病!

我觉得他们是对的。

现在呢?我的理想很简单,我只想治好我的病。让我自由的走路和说话。但是,这一天很快就来临吗?在康复科,上帝完全没有按常理出牌。和我一样得了脑血管意外疾病的人,比比皆是,一个年轻女孩,仅有17岁,居然得了脑出血。如果用彩票店的对联来说很恰当,左联为:人不分男女老少;右联:地不管东西南北;横批:厄运之前人人平等。

其实,人的理想无时不刻在变化。有人说,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理想,一是每况愈下的;另一个恰恰相反,是每况愈上的。第一种,一个人小时候就立志当个总统,长大后才知道自己的荒唐,于是成了“做个省长也不错”,省长也是难上加难,于是就梦想做“市长”、“县长”、“镇长”,最后做村长也做不了。第二种就像朱枸先生,当了工人想干部,当了干部想当官,当了小官想大官,正是“做了皇帝想神仙”,欲壑难填。

这个世界是如此的迅捷,以致我要发足狂奔才能追赶它们。

于是,我还有一个理想,我觉得像我一样中年得病,从一个家庭的顶梁柱到拖累家人,实在是最可怜的人。我一直认为是我们走得太快,以至于“过劳死”、“过劳残”,每年我国有40万人,所谓的白领成了最容易中招的人,我们都在奋不顾身地向前,快步行走,从来不关心身边的风景。所以我想成立一个“慢基金”,对无数像我一样的人得到帮助。不过,要成立基金,最低也需要800万的资金,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也许,像“愚公移山”一样,有朝一日有人看到朱枸如此为难,于是掏出800万,成立了基金会,那是何等的美好。当然,我不像谷女士,随便成立一个基金会,就有许多大企业送了几亿元,不费吹灰之力。

书上有一段话,叫做人生中最无可奈何的10件事:一是流逝的时间,二是没有选择的出身,三是莫名其妙的孤独,四是无可奈何的遗忘,五是永远的过去,六是别人的嘲笑,七是不可救药的喜欢,八是离你而去的人,九是疾病的痛苦,十是无能为力的牵挂。

其实,人,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