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着马头的岸上酒馆里,水匪们三三两两坐在大堂里喝酒吃肉,提起今儿晚上这桩买卖,还是觉得晦气。

“经过咱们这儿的人,除非是朝廷的官员,其他就没有能活着走的,没想到今儿还让几个小女子给逃了。”有人提起这事儿便觉得恼。

旁边也有人附和:“对啊,也不知老大怎么那么忌惮那个什么‘王爷’,反正是孤身一人来的,有没有官府的通牒,咱们杀了扔河里,谁知道?”

其他人也嘀嘀咕咕抱怨几句,不过也不敢太大声,因为他们老大这会儿正在楼上跟人汇报情况呢。

水匪的头儿是个四十岁上下的高壮男人,因为有个天赋异禀的大头和游水本事,人送外号‘大头鲤’。

他此刻站在房间里,看着赶来的人,微微皱眉:“你说那个人便是钺王殿下?”

“是。”

“那你为何还让我们跟那个林锦婳动手?钺王看起来十分在乎那女子,若是今儿伤了那女子,钺王殿下怕要发怒,回头再让弦月公主知道了,我们都吃不到好果子!”大头鲤冷冷说完,才又补了一句:“你让我坐着等事,差点就害死我了,前些日子弦月公主只传信来让盯着,可没说要打掉孩子还抓起来呢。”

“胆小如鼠,我看你不该叫大头鲤,该改名叫大头鼠。”赵倾冷笑着说罢,那日从城墙跃下来,便知道林锦婳肯定已经是逃出来了,所以便飞鸽传书个各个出口守着的人消息,必须打掉林锦婳的孩子活捉了她,这样才能控制备受打击的她,从而对赵怀琰下手,却没想到赵怀琰居然会忽然出现。

大头鲤当即冷笑一声,抽出了腰间的剑抵在他的脖子边:“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嘲笑我?当初若不是我随公主去救你,你以为你能活到今日?”

赵倾嘴角邪肆勾起,抬手将他的剑拨开,望着他浅笑:“无用就是无用。”说罢,站起了身,重新戴好黑色斗篷,便消失在了黑夜里。他们这些人得了弦月吩咐,不许离开这方寸之地半步,所以指望他们去追杀林锦婳是根本不可能的,还不如他自己去想办法。

此番的林锦婳已经倒在赵怀琰怀里沉沉睡去了。

小船一路往前飘了半日,等到天明时,才在附近的客栈歇下,不过林锦婳即便睡着了,手也没松开过赵怀琰。

赵怀琰想把她放下都不行,阿宝跟在一侧笑道:“王爷,主子怀着您的两个孩子很辛苦,您也辛苦些。”

赵怀琰冷嗤一声:“真当本王是傻的么?”亲亲嘴就能怀孕?而且他还没跟她算下毒的账呢。

“王爷不信,等孩子生下来就知道了,两个孩子呢。”阿宝见他虽然看着凶的,但根本不会怎么样,也就不怕了。

赵怀琰看她信誓旦旦,又看着死死拉着自己衣袖不肯撒手的人,眉心微拧。

他就这样看着她,心跳依旧很快,但看到她面色虚白,心里又一阵阵的不忍。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仅仅是心中不舒服而已,他却不知道这种不舒服是因何而来,明明看到她,只是恨她给自己下毒罢了。

他抬手便将袖子割断了,才跟阿宝道:“你看着她。”说罢,转头去找墨雪了。

他的记忆里有墨雪的,可墨雪是自己的人,为何会在她身边?

阿宝看他离开,也不好再说,正好墨雪已经去买了几身换洗的衣裳回来了,她这才关上了房门替林锦婳收拾了起来。

墨雪看着站在另一间房里的赵怀琰,还是先过去行了礼:“王爷。”

“你为何会在她身边?”赵怀琰寒声问道。

“王爷送奴婢去的,说不论如何,一定要护好主子的安全。”墨雪见他是真的记得自己,面上露出几分轻松,只要还记得自己,就能跟他解释前因后果。

赵怀琰回头看她,眸光微寒:“本王好似忘记了一些事,跟她有关?”

“跟主子有关的,您全忘了,您是因为主子的事备受打击,所以才会独独将她忘了的。”墨雪道。

“备受打击?何事?”

“您当初被皇上支开,而后皇上便以您遇害的理由,让主子去皇陵陪葬了,您赶回来时,得知这个消息,因而……”

“够了。”赵怀琰打断她的话,因为光是听着,他便心疼到好似呼吸也变得艰难了一般。

墨雪还要再说,赵怀琰已经冷冷睨着她了:“本王如何知道不是你们先给本王下了毒,然后再来蒙骗本王?”

墨雪诧异:“我们从未给您下毒。”

“不可能。”否则一看到慕白画他就心跳加速是什么原因?

墨雪皱眉,还要再说,赵怀琰已经提步走了。

墨雪追上去,却被赵怀琰瞪了一眼:“本王不会走,在没拿到解药之前,你以为本王会放过你们吗?”

“王爷,您不能这样对主子,主子为了您,已经吃了太多的苦了。”墨雪想起林锦婳怀着身孕两地奔波,日日都活在高度的紧张和思念当中,若是再听到他说这些话,该多伤心。

赵怀琰又觉得心口不舒服,冷冷睨了墨雪,转身而去。

墨雪还要追,林锦婳的房门却已经打开了。

“不必追了。”林锦婳道。

墨雪回头一瞧,看到她脸上的笑意和眼里忍着的泪,鼻子微酸:“主子,您何必……”

“怀琰不是有意要忘记我的,现在不要逼他,等我找到了七星蛊,给他做了解药,他就能想起我了。”林锦婳笑道。这些不怪怀琰,那样的情况下,他忘了自己才好呢,不会受那么多的折磨,最可恨的,是让他变成这样的人,锦朝的皇帝,西夏的江妃!

墨雪看她这样说,也只微微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几人在客栈等了一下午,直到天色将晚,林锦婳才笑道:“他还没回,我们先吃吧。”说完,便主动拿起了筷子。

阿宝跟墨雪的餐桌摆在另一侧,见状,还朝外面瞄了一眼,确定赵怀琰还是没回来,只得先吃饭了,毕竟主子肚子里还有孩子。

用过饭后,林锦婳又让墨雪去抓了药煎好喝下,才站在了窗前。

推开窗户,街上冷清许多,这儿已经离锦朝很近了,受战争的影响,百姓们大多也不出来活动了,就连这家看起来十分气派的客栈也是客人寥寥。

“在想何时给我解药?”

冷漠的声音传来,林锦婳嘴角扬起,转身便扑到了他怀里。

赵怀琰看着紧紧抱着自己的人,眉头拧起:“你一个女子,怎么这么不知羞?”

“跟自己夫君,还要知什么羞?”林锦婳抬头瞧着他笑道。

“哼。”赵怀琰冷哼一声,将她推开后才指着桌上一堆的绫罗首饰道:“都给你,把解药给本王,本王可以饶你不死。”

“不是告诉过王爷解药是什么了?”林锦婳笑眯眯看他。他怒气冲冲出去,回来竟还买了这么多东西?怕是下意识就想买吧。

“你——!”赵怀琰气得面色铁青,他就没见过哪个女子跟她一般的,怎么就这么不知羞呢,怀着孩子还要勾引男人!

但……

他看着她嫣然而笑的红唇,心里那股冲动又来了。

他蓦地往后退了一步,皱起眉头看着林锦婳:“本王再给你一日时间,最好老老实实把解药交出来,否则本王不会放过你!”说罢,扭头便走了。

林锦婳看他逃也似的走了,才笑起来,瞥了眼桌上的绫罗,嘴角淡淡勾起,怀琰,你放心,我会守着你的。

水匪的消息传回西夏,弦月才知道原来林锦婳已经到了赵怀琰身边去了。

马车上,弦月淡淡看着来信,半晌没有说话,直到马车停下。

“公主,到了。”

弦月这才下了马车,看着眼前寻常的宅子,道:“你们都不要靠近,全是毒。”

那些下人们应下,半步没敢动。

弦月上前几步,已经能听到这屋子内毒虫在爬行的声音了,空气里弥漫的淡淡香气,也是有毒的。

“皇叔,好久不见。”她站在门外道。

不一会儿,大门便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一个模样稚嫩的小童子看着来人,道:“是弦月公主吧。”

弦月嘴角微扬:“是。”

“我家师父半个时辰前去采药了,你来晚一步。”小童子道。

弦月冷淡勾起唇角:“皇叔这样磊落的人,现在也要逃避了吗?”

小童子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道:“师父不在不迎客,不过师父让我将这个交给你。”说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来给她。

弦月看着这盒子,意外的干净没有毒气。

她淡淡伸手接过,小童子旋即道:“师父说,这是送你的大婚之礼,往后便不必再来瞧他了。”说完,小童子便重新关好了门。

弦月微微皱眉,他也知道自己要大婚了么……

想罢,将盒子打开了,可等看到里面的东西,才面色一沉冷冷关上了盒子。

一侧的宫女也瞥见了盒子里的东西,是一颗夜明珠,但夜明珠上却蒙上了一层会让人产生幻觉的药。当年七皇子遭遇了那样的事后,其实弦月公主也是参与其中的,只是七皇子最怕老鼠和女人,弦月公主也由此最恨夜明珠。

她忙机灵的上前拿过那盒子,才道:“公主,咱们先回去吧。”

弦月转身便上了马车,而后才吩咐道:“让人盯紧这里。”

“是。”

“另外……”她想起水匪那儿的事,赵倾居然不听自己的吩咐想抓走林锦婳,他当真是蠢得无可救药:“吩咐下去,往后所有人不必再听赵倾的。再见到林锦婳,以赵倾的名义,杀无赦。”当断即断真是一点都没错,否则留下来只会跟皇叔一样,后患无穷。

等弦月的马车一走,在门缝后瞄着的小童子这才快步跑回去了。

看到坐在房中烹茶的人,道:“师父,走了。”

“很好。”男人浅浅一笑,而后才拿了旁边的两包药给他:“从后门出去,送去七皇子府。”

“是。”

小童子立即应下。

很快药便送到了七皇子府,长孙祁烨正把自己关在房中,是常青接了的药。

见到药,他还奇怪了一下:“是谁送来的?”

“我师父,是救你们府上那位受伤姑娘的药。”小童子说完,便裹好自己的斗篷快速消失在了黑夜里。

常青看了看这药,再想起被射穿了肩胛骨扔在柴房的女子,想了想,还是让人把药先拿去煎了,而后才去回了长孙祁烨。

长孙祁烨听到有人送药来时,第一反应是阿慕,但想了想,她现在必然不在城里了,否则她的人快死了,她怎么可能还不露面?照赵倾所说,她为了自己的人,是能豁出性命的。

想了想,他提步出了房间往柴房去了。

到时,墨月已经发烧到糊里糊涂了,是方伯在照料,这也是长孙祁烨的意思,想让方伯从墨月嘴里套出话来,但墨月嘴硬,宁愿不要这条命也一个字不说。

常青只觉得他这段时间见过的女子还真是厉害,一个是之前的阿慕,女扮男装千里寻夫,一个是这个墨月,为了主子,情愿备受折磨而死,也不开口。

方伯行了礼退在一侧,才道:“七皇子,她病的很重。”

“还是不肯说吗?”

“是。”

长孙祁烨盯着地上的人,冷淡道:“你要救的那两个人,现在就在太子府受刑,你要是愿意告诉本皇子想要的,本皇子或许可以救他们一命。”

“我绝不会告诉你主子的去向!”墨月冷漠盯着他,但高禀和墨风还活着吗?被吊在城墙上那么久,又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早已奄奄一息九死一生了吧,那日来的那位太子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善茬,把他们带回去后,若是榨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们的。

长孙祁烨见她不信,转头看着常青:“去太子府要人,只要一个。”

常青点点头,立即去了。

七皇子虽然跟太子不对付,但皇后已故,太子母家式微,不比七皇子背后还有一个江妃撑腰,最重要的是,太子虽表面狠,但没几分本事又胆小。

常青很快出去了,之前的药也炖好送来了。

方伯扶着给墨月喂了下去,长孙祁烨才冷淡看她道:“本皇子问你,阿慕……林锦婳,是曾经锦朝的太子妃吗?”

他多希望墨月开口说不是,但墨月见他竟问这种问题,立即就回答了他:“是。主子跟王爷是两情相悦,历经苦难才走到今日的,即便王爷暂时忘了主子,也总有一日会想起来的。”

长孙祁烨的拳头微微攥紧:“他为何会忘了她?”

“因为王爷误以为主子被活埋了,被人设计手足相残,又父子决裂,杀入了魔,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墨月想起这些,都替赵怀琰心疼。

“谁设计了他?”长孙祁烨继续问道。

墨月却是冷冷一笑:“七皇子不知道吗?王爷如此心性坚韧的人,若非生父生母一同设计,他又怎么会被打击到忘记最痛苦的记忆?”

长孙祁烨看着墨月讽刺的眼神,半晌,竟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很快常青就带着人回来了,是墨风。

墨风浑身是伤,一张脸甚至分辨不出她原本的样貌了。

常青看墨月惊愕的眼神,这才道:“是太子动了刑,而且原本她身上的骨头就被摔断了不少,如今还能有一口气,全凭意志撑着。”常青也是佩服,她这样的伤,莫说女子,就是精壮的成年男子也不一定能撑得住。

墨月的眼泪瞬时出了来,挣扎了一下想要坐起身,却因为被打断的肩胛骨疼到头一晕又重重摔了下去。

长孙祁烨看着她这个样子,淡漠道:“你说的这些,够换来她这个人。”

“七皇子,你救救她……”墨月没看到的时候,还能狠下心,可现在见到了,她如何能忍心。

“下落。”

“已经不在西夏。”墨月咬牙道。

“去了锦朝?”

墨月抬头看他:“七皇子把另一个人也带来,并救活他们,我就告诉你具体方向。”

长孙祁烨睨了眼常青,常青会意,但其实这一趟去,他把两个人都带来了,但男人更惨,因为他主动替墨风承受了大部分的酷刑,手脚断了不说,一身好功夫也全废了。

“带下去,请大夫。”长孙祁烨说完,才睨着墨月,墨月的指甲都要掐入手心了,看着长孙祁烨,牙关微紧,半晌,终于道:“去寻王爷了。”

长孙祁烨听到这个消息,沉沉闭上了眼睛,好半晌,才一言不发的走了。

方伯跟了七皇子这么些年,瞧他如此,也是心疼:“希望七皇子能放下这份执念才好,这往后的日子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