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清冷压抑的氛围中捱过了小半年,当崔绾绾深觉自己闲到要长草,闷的快发霉时,邀月楼的一切终于日渐回归,此时已是深秋了。

一个寻常的日子,崔绾绾修习完回锦云轩,绿茗悄悄告知她,白薇今日午后过来了一趟,在海棠苑待了小半个时辰就走了。崔绾绾不禁诧异,白薇自从嫁人后,只有年节才回来探望,平常有特殊的日子,只差人送了礼物来。而且,以往她来时,师父都要留下她用膳,也要叫自己一起。这一次不同寻常,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忙叫了王嬷嬷来,着她悄悄的打听仔细了,再来回话。

待崔绾绾沐浴更衣用过晚膳,又写了几张字帖的功夫,王嬷嬷进来回话了。

“姑娘,这事儿,真是……”王嬷嬷一脸惋惜纠结,欲言又止,摇头叹气。

“嬷嬷,有什么话直说。”崔绾绾停下笔,看了一眼王嬷嬷,语气平静问道。

王嬷嬷又迟疑了一会儿,方斟酌词句似的犹犹豫豫道:“姑娘,这事,像是背后说人长短,白姑娘是个极好的……老身不是说姑娘,不是那个意思,姑娘也只是关心白姑娘……这事儿,姑娘也不方便听……”

“嬷嬷,你这是要急煞姑娘吗?”绿茗有些看不下去了,王嬷嬷往日里说话利索着呢,今日这是怎么了?

“绿茗,不急,等嬷嬷想好怎么说。”崔绾绾淡定的止住绿茗,王嬷嬷今日指定打听出了不一般的事儿,至于不方便说给她听,看来是私隐?不过既然一开始没掩过去,那表示最终还是可以说的。

“姑娘……”王嬷嬷一拍大腿,咽了口唾沫,似是下定了决心,“姑娘年岁小,原不该听这些事……白姑娘今日在海棠苑,也是挥退了左右侍候的人,独与上师一人诉说。不过,据说白姑娘出来时,眼圈红红的,瞧得出来,是哭过一场的……唉!白姑娘那么要强一个人,寻常事她也不会哭的两眼红肿,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王嬷嬷叹息不已,崔绾绾并不接话,耐心等她说完下文。

“白姑娘今次来,坐了不到一个时辰,也没留下用膳,就走了,还那般模样儿……海棠苑里侍候的人当时都没留在一旁,事后也不敢打听,老奴悄悄问了一圈,也没问出个什么来……”王嬷嬷顿了一息,“后来,也是凑巧,老奴想起大厨房的王嫂子她娘家有亲戚就住在白姑娘夫家那片街坊,白姑娘这样儿,莫不是家里头有什么糟心事儿?就寻了王嫂子问了一嘴,还真是……”

“王嫂子也是见四下无人,才说与老奴知晓,一面说一面摇头。”王嬷嬷又摇头叹息不已,“白姑娘的夫家,想必姑娘多少也听说了些,那样的人家,阿公阿母都眼巴巴盼着抱孙子,偏偏白姑娘嫁过去这都三四年了也没个动静,夫家碍着白姑娘的家世品貌,倒也不敢说什么。今年开春后,听说白姑娘终于有了喜脉,夫家老两口欢喜的什么似的!”

王嬷嬷说到这里,声情并茂,似乎她也跟着欢喜,“白姑娘过了头三个月,郎中拿过脉,说胎象稳妥了……她阿母为此还悄悄的给相熟的街坊邻里散过点心……谁曾想,上个月初,竟滑胎了,说是,操劳太过……”

王嬷嬷又是一脸不忍之色,“哎哟哟,真真是可惜,都成形了,还是个男胎,王嫂子说,白姑娘命都快没了,一盆子一盆子的血……”

“咳咳——”一旁的绿茗轻咳了两声,王嬷嬷猛的顿住,伸手轻抽了自己一嘴巴,“哎呀我这嘴!跟姑娘说这些做什么!就是,出了那样的事,白姑娘遭罪,孩子也没了,你说,这得多难受呢!可这才将养了一个多月,身体还没好利索呢,难过劲儿都还没过呢,她娘家娘,跟夫家婆母说,自家女儿不争气,让女婿纳个妾室……”

“咚!”崔绾绾忍不住一拳锤在案几上,面色紧绷。

“哎哟,姑娘,你这是干什么!你可别伤着……”王嬷嬷吓了一跳。

绿茗也赶紧过来察看。

“我没事。”崔绾绾绷着脸道,“后面还有什么?你接着说完。”

“这事儿……”王嬷嬷说话又不太利索了,小心的打量着崔绾绾的脸色,慢慢开口,“这事儿,白姑娘哪儿能乐意……你说,哪儿有这么当娘的?到底不是亲生的,先前就听说,白姑娘家里待她不怎么好……哎哟我这嘴……这事儿,那样的小户人家,纳什么妾室,小两口安安稳稳过日子不比什么好,白姑娘又还年轻,真是……白姑娘虽说在病里头,可这心气儿一向是个高的,说什么也不同意,她娘就大闹了,说她不孝不贤,坏了白家名声,撺掇着夫家休了她……你说这事儿真是……这当娘的……”

王嬷嬷一面说一面叹息,话匣子又打开了,“这么闹腾一番,说是白姑娘娘家老奶奶气的生了一场大病,上了年岁的人,这么一病,郎中说是不太好了……她娘又怪上了,说是白姑娘要气死她奶奶,还说她爹也被她气病了……白姑娘也真是可怜,想她在咱们这儿的时候,多少能干,经她手的事,样样妥帖的。谁知如今竟这样了,还真是遭罪哟!也难怪她来上师跟前儿哭一场,怕是身边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说到最后,竟按了按眼角,语气也黯然了,竟不像是说别人的八卦,真是惋惜心疼了。

崔绾绾默然不语,紧绷的脸涨得通红。半晌才挥手让王嬷嬷退去。

王嬷嬷已从心疼里回过神,瞧着崔绾绾的神色,也不敢劝,听了吩咐,忙告退了。

绿茗捧了一盏茶来,小心翼翼的劝道:“姑娘,你且喝杯茶缓一缓,可别气坏了,明日你还要练乐舞,上师那里,可不能让她瞧出不妥来,这些事,原是私隐,也不该让姑娘知晓的。”

崔绾绾犹自闷了半晌,方才接过茶,一口气喝了,吐了几口气,胸口还是阵阵钝痛。第一次,她有些厌恶大唐,这个时代,女子婚姻不自由,有妻妾,有家族,有各种身不由己。史书上只记载国家大事,她一直以为,这是绚烂多姿的盛世,是封建社会难得一见的女权时代,可她忘记了,女权,只对站在权力巅峰的少数几个女子存在,而多数平凡女子,她们的婚姻,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幸福与否,无能为力。即使聪慧如白薇,在不幸的婚姻里也只能痛苦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