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醒了!”

激动的声浪在人群中传播,好像雨点落入湖水中;到处是安心的轻叹。不管路易十五在民间声望如何,在凡尔赛宫,他就是绝对的中心,是巍然耸立的顶梁柱。

牛眼厅的另一端,国王的寝室里,情形却是完全不同。

躺在病床上的人颧骨比往时还要高,总是富含精力的眼睛流露深深的疲惫,却微微闪着光;于此相对,他的脸色却泛着潮红,仿佛真的恢复了血气reads;贴身兵王。玛丽十多岁就送走积劳成疾的父亲和伤心过度的母亲,这一幕勾起了那串记忆——从这不寻常的脸色里,她觉察出并不可喜的结局。

——回光返照。

显然发觉这一点的不只玛丽;人人肃然;杜巴利双手捧着国王的手,额头抵着他的手背,低声饮泣。

老国王打断贵族们的问候——他们要按照尊卑顺序一个个讲话,而耐心显然不是国王现在需要的东西。

“我的王储呢?”

这是他的第一个问题。

空气凝滞了。假如说真话,只会让国王心情不安;可假如不说真话,也同样让国王伤心——病重时刻自己最喜爱的孙子都不能排除万难前来尽孝,做爷爷的能不伤心吗?

“你说。”国王仿佛预感到什么,目光指向玛丽。

玛丽略一沉吟:“您和法兰西的共同敌人正在尽全力破坏这个国家的稳定,而他在同它作战。”

模糊的回答却让国王面露了然。他轻微地点头:“接下来它们就会是他自己的敌人了。假如这一关都过不了,他只说明我主不愿他背负如此沉重的责任。”

闻者面面相觑。这位病重老人的头脑,此时出乎意料地清明。

他的视线在人群中逡巡,不一会儿落在奥尔良公爵身上。

“你也来了……”他的低喃只有身旁的杜巴利听得清楚。

“扶我起来,”他对杜巴利说。后者默然照做。他打量着杜巴利年轻娇美的脸庞,表情温和,怜爱、慈爱、不舍,都糅杂在一起。

“你这就离开凡尔赛宫吧,今生都不许再踏进这里半步。”

杜巴利略一怔愣,眼泪落得更凶。这个命令看似放逐,实际却是保护。

“至少……至少让我陪您……到……”

国王轻拍她的手背:“去吧让娜,让你的记忆停留在我健康的日子里。”

看着官方情妇被眼泪弄得狼狈不堪的妆容,玛丽心中慨叹。作为情人,路易十五是体贴温情的——或许杜巴利对他来说不纯粹是玩物,也是放松身心的避风港。

待杜巴利袅娜的身影留恋不舍地从门口消失,国王下了新的命令:“奥尔良公爵留下,其他人离开。”

疑惑、意外、羡慕、嫉妒,种种表情上演;怀着各种心事,众人到了隔壁的会议室。在国王的命令下,卫兵把房门关上,将窥伺的视线隔绝在外。

“怎么回事?怎么会是他?”孔蒂亲王首先发出疑问。

他们都知道,既然国王已对自己的命数有所预见,而王储的年纪又还小,此时被留下的,在新朝之中即便不是摄政,也会是肱骨。

国王真的要托孤了?

奥尔良公爵小心翼翼地靠近华美的大床,虽有一丝希冀,但更多的是防备。站在老国王的角度,除非脑子糊涂了,否则绝不会指定他给小路易摄政——而从刚刚对杜巴利的安排来看,他的脑袋清醒得很。奥尔良总觉得,老路易那深思熟虑的目光中,仿佛藏着会将他打得措手不及的重大阴谋。

“陛下,我中心希望您保重身体,早日——”

“废话不必说了reads;90后放牛娃。这些年来你做的,我多少都知道一些。”

心脏像是忽然被一个大鼓手猛烈敲打,奥尔良的呼吸几乎凝固。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但我百思不得其解,你的继承顺位虽然靠前,可要办到也太不容易了。你要付出巨大投入,成功的希望却渺茫。到底是什么,让你坚定不移地走上这条路?”

“王冠是个巨大的诱惑。”奥尔良干巴巴地说。他一直视老国王为主要对手,可现在的他,就像是被长辈训话却抵死不认的孩子。

“王冠之下不过是权力span class="url"/span。即便你不做这些事,很可以轻松成为掌握实权的摄政王。”

这差不多是一种惯例。摄政者通常并没有悲惨的结局,大部分都在年轻国王掌权后过着平静生活,没有秋后算账也没有兔死狗烹。

“……”

“或者你只不过是怨恨我罢了。”

奥尔良蓦地抬头:“你知道?”

“我猜到了。”路易十五疲累似的闭了闭眼睛。他真的老了,两天中,头发仿佛忽然白了一半,“是因为恩丽叶特?”

“你不配提这个名字。”奥尔良猛地提高音量,胸口剧烈起伏,“她郁郁而终,才24岁!”

“她患上了天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