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放下卷宗。

东方的《韩非子》对君主的要求是“去喜去恶”;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则说,君主除了要像勇猛的狮子(这是欧洲传统观念),还应该像一头狡猾的狐狸。因为年纪或性格原因,路易都很难做到这些。他脸上的表情,总是把自己心中所想明明白白地展现出来。

舒瓦瑟尔无需费心,就知道他的国王现在满腹狐疑、很不满意。

“就是这样?这就是事件的所有过程?我爷爷,是被弗龙萨克公爵暗害而死的?”

他不是笨蛋。虽然卷宗上牵连的人很多——有的是因为明知有风险却不阻止,有的是因为没有尽忠职守忽视了阴谋,有的是无意中参与到了暗杀的环节而不自知——但他能闻到高高拿去、却轻轻放下的味道。这种泼天大案,一旦败露就是血流成河,策划者如果本身不是疯子,那就是实力雄厚。弗龙萨克公爵恰好两者皆否。因为争风吃醋而杀害一国之君,更是轻巧得像儿戏。就算为王室颜面着想,前国王的真正死因没有对外公布,这份调查结果也不需要对外公布,但也不能这么敷衍。

舒瓦瑟尔叹了一口气,向年轻国王低头:“不。很遗憾,陛下,这份卷宗不是全部真相。弗龙萨克公爵只是一把匕首,握着匕首的另有其人。”

“你是说你知道真正的主谋者?”路易站起来,“为什么不全部写在卷宗上,为什么不一并抓起来!”

“我办不到。”

“那么你拿着我的命令去办!”

“那么恐怕我们得先把英国攻打下来,陛下。”

“——英国?你的意思是,弗龙萨克公爵背后是英国人?难道他们想同法兰西开战吗?!”

“以我个人之见,英国议会比我们更不愿意在此时开战。北美局势不稳,他们需要花费心思去对付。这不是英国政府的行为,而是某些人和团体,仗着身在国外,无视国家大局,一意孤行。”

“你直说吧,到底是什么人?”

“是胡格诺教徒,殿下。”

甚至不需要再多说一个字,路易就明白了。因教派对立而引发的血案,在法国不是新鲜事;疯狂教徒刺杀国王,也有过前例;对胡格诺宽容的亨利四世便是被激进天主教徒刺杀身亡的。

自太阳王取消宗教宽容的南特赦令后,胡格诺教徒在法国惨遭打压,他们对持续拥护天主教的法国王室怀有恨意,再自然不过。

而英国人的角色也很好理解:光荣革命之后,英国全面进入新教时代;那些翻身做主的新教徒,斗赢了国内的天主教,就开始“关心”起海峡对岸的教友兄弟了。

“弗龙萨克公爵是个秘密胡格诺教徒。我们在他的房间内发现了秘密的祈祷室。他属于新教一个小支派,名叫‘净化会’,宗旨是净化驱除所有天主教徒,维护新教地位。而我们的国王,正是法兰西所有天主教徒的保护人,也就成为他们的头号目标。净化会的总部在伦敦。英国政府知道他们的存在,一直默许他们的活动;一些达官贵人还以个人名义资助过净化会,为的就是给法国制造麻烦。但是这些情况假如正式列入卷宗,很可能会引发外交风波;所以我认为,应该先口头告诉陛下,让您来决定该怎么做。”

路易紧紧捏着椅子扶手:“这些可恶的英国人!那些卑鄙阴险的阴谋分子统统都该下地狱!”

他甩开椅子,在桌前转了两圈。

法兰西不能再开战了。可如果对英国什么也不做,怎么报得了夺走他亲人的仇恨?怎么出得了自己和妻子遭遇生命危险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