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巴尔睁大眼睛;与年纪不符,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闪着少女般的好奇。

克里夫解释:“你知道购买军队的事,是罗伯斯庇尔在谈吧?”

郎巴尔点头。买家是费尔森,背后推手却是玛丽。能想办法控制的部队,玛丽都希望试一试。

“我把罗伯斯庇尔救出来后,他我去找斯巴赫家的代理人,说事态紧急,要立刻谈妥这笔交易。据说条件上做了些让步;见我出面,斯巴赫家也没有趁机涨价,爽快地成交。毕竟瑞典连队里,可有不少人本来就出身我的公国。”

欧洲先后有几个雇佣兵出产大国,德意志就是其中一个;许多小诸侯国都以此为大产业,克里夫公国也不例外。

郎巴尔更关注一个对她和玛丽来说都相当敏感的名字:“你救出了罗伯斯庇尔?”

“庭审时我在高等法院看热闹;法院被包围时,我看他可怜,就悄悄将他打扮成我的侍从带出来——怎么说我也是外国来的贵宾,”克里夫挺了挺胸脯,“他们不敢为难我。”

郎巴尔撇撇嘴:“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我对主发誓。”

郎巴尔摇头,不再做徒劳的发问。克里夫虽是公国之君,但王后的罪名正是里通国外;他来救郎巴尔,还可以说是为了爱情;搭救罗伯斯庇尔却不适合那么容易解释过去的,其中风险远没有这么轻描淡写——这两人之间难道还有别的什么关联?

“我们还是说说楼下的他们怎么办吧。”

“是郎巴尔夫人!”人群忽然骚动起来,“郎巴尔夫人走出阳台了!她平安无事!”

或许是太过激动,原先损耗的力气就好像突然之间又重新灌满四肢百骸;欢呼声像是要叫醒整个巴黎;他们不停跳着,冲着阳台摇动双手,不管手里是不是还抓着火把、木棍、扫帚。

等热烈的响应持续足够久,郎巴尔手心朝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平息下来。她平常没少到工厂视察,工人们不仅认识她,也知道她的做派,便都静了下来。一些半路加进来的市民搞不清状况,还在喋喋不休,很快被旁边的工人制止。

“也许大家知道,”她的声音微微哽咽,“我出生在都灵。自从离开意大利,我便觉得远离了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没有亲人可以依靠。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我在这个远离家乡的城市,这个美丽的地方,是有亲人的,而且不只一个!在我面临小人的威逼时,在我自以为走投无路的时候,这些亲人,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为正义、为弱小而战!”

郎巴尔的话被一阵欢呼和鼓噪声打断。“正义”“荣誉”“高贵”一类的词,有时就像酒精一样,无需痛饮就能让人目眩神迷。

“但是现在,我的姐妹,我们的姐妹,我们的王后,却还在危机之中。有人心怀不轨,捏造莫名其妙的罪名扣在她身上。在这里,我可以以主的名义,向大家发誓,那些指控全都是不尽不实的污蔑!他们说王后里通国外。请问:是谁为法国人完善了救济院和医院,建起了习艺所,推广了马铃薯,资助了牛痘的研究?请问,这么好的事,为什么没有发生在维也纳,而单单发生在了巴黎?请问,那些强加罪名的大贵族,又为巴黎人、为法国人,做了什么!”

“兄弟姐妹们,我现在呼吁大家,不要只垂怜我一个。让我们一起,将王后救出来吧!”

“不能冒这个险,”贝尔蒂埃大摇其头,“我知道您迫不及待地想到杜伊勒里宫去,但是发动夜战太不现实。我营里的伙食相对优厚,但也有一半士兵只要光稍微暗一点就看不见呢。我已经照您的意思,改变计划夜间行军了,您可不能得寸进尺。”

因为夜盲症太过普遍,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疾病。直到最近,才有王后资助的学者提出了这个病症的概念,还指出发病率和肉类、油脂的食用多少相关。

“只需要挑出一小股精干部队,掩护大炮过去就好。敌人甚至不会知道炮弹从哪个方向飞过来。”格里包瓦尔热忱地劝说。

“夜里怎么瞄准?”

话才出口,贝尔蒂埃就知道自己问错了。老将军没放过这次教育机会:

“咱们的‘独角兽’又不需要用眼睛瞄准——靠的是计算呀。”

这也是格里包瓦尔热衷于建立炮兵学院的原因;比起普通步卒,炮兵的技术含量更高的,至少要掌握一定的数学知识,例如连续加减和三角函数。当然,实际操作中,不会每打一炮都要进行一次复杂的数学计算——敌人不会等你。

格里包瓦尔和他的团队制作了通用的射表,类似于三角函数对照表,将数值对上,炮长再结合经验和一点计算进行微调,就能定好诸元、调整好弹道。

其中测算出的敌军的准确距离非常关键。非信息时代,只能靠肉测。

有一种常用方法,叫“拇指测距法”,就是伸直手臂、四指收拢、竖起大拇指,通过左眼和右眼的视差估算距离。

“既然国王陛下住了进去,现在的杜伊勒里宫肯定灯火通明。”格里包瓦尔很有信心。

“您要炮轰杜伊勒里宫?!”

“可以炮轰宫殿周围的守军嘛。”

贝尔蒂埃还是摇头:“说不定瑞士近卫军或者贵族骑兵队就在附近埋伏着。奥地利卫队被伏击全歼的消息到处都流传着,您应该也听说了吧?一旦被近身,再怎么厉害的炮也发挥不了。再说了,假如只射中守军还好,如果真的有那么一枚炮弹射中了王宫呢?这是要让王后再背上‘谋害国王’的罪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