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手上的动作停了停, 清澈的眼睛看了小韦尔热讷伯爵一眼。

一时只有两个小王子的嬉闹欢笑的声音充满了游戏室。

“你说损害底层人的利益?”

“是的!最终结果有四:粮食减产,粮价上升, 农民负担未必减轻, 而失地农民增多!”

伯爵清清喉咙,抖了抖手里的报纸,指着它说:

“理由有几个方面——

“一方面,新田地税只对农田课税, 为了减少损失, 持有田产的贵族和教会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合并成大农场、大种植园, 提高经营效率,二是将地块出售, 或者转换为别的用途,如林地、牧场、工厂等等。

“无论哪种选择,原来的佃户都会被土地拥有者赶走, 不再续租;而那些出售的土地, 虽然可能有一部分会被尚有余力的农民买走, 但更大可能, 是落到不怕缴税的有钱人手上。如果做第二种选择的比例较多, 那么全国的农田面积将减少, 总产量自然减少。

“另外,原先不少自耕农为了逃避赋税,以交纳一定契约金的方式,将田产挂名在无需缴税的贵族或教会名下。新税制实行后, 贵族和教会必定不愿意继续;这部分自耕农实际将要承担的赋税是增加的。

“此外,这些田产明面上属于贵族或教会,他们和自耕农之间的约定只是私下的,假如双方起了纠纷,前者趁机毁约侵占田产,后者就可能血本无归。

“还有,可以预想,为了转嫁新税制带来的损失,贵族很可能会在领地以别的名目征收新的费用,加重领民负担。

“陛下,王后只看到新税仿佛可以给农民减轻负担,却没有用更深更广的角度去看问题。简单粗暴的改革,好心也可能办坏事。

“最近连续干旱,现在外面流言四起,大家都担心今年粮食减产,粮价飙升。原本就可能有天灾,现在**也跟着来,恐怕是雪上加霜啊!届时影响的不只是乡村地区的农民,还有城市居民,甚至巴黎市民。他们没有饭吃,就会不安分,就会造反。投石党之乱就是前例!

“陛下,我看了斯密的文章之后,真是震惊不已,夜里都难以入睡,怎么也找不到反驳他的方法。我虽然也有私心,但这次绝对是出于对法兰西的担心,才向陛下进言的。现在只有您能阻止王后陛下了!”

说完,韦尔热讷深深低下头。

路易良久没有说话,年轻伯爵的心跳不由得越来越快。国王听进去了吗?是不是在思考?该不该再加把劲说服他?

“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

国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韦尔热讷惊喜得眼前几乎发光,忙抬起头,热切地望着对方。然而,和他想象中的凝重神情不同,路易十六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来。被那双冷淡的眼睛注视着,韦尔热讷心脏猛地一突。这时他才意识到,就算常常在国家大事中被忽略,这也是一位已经在位15年的君主。

“既然不是出于私心,而且道理这么充分,为什么不直接向王后进言?”

一边说着,路易眼中闪过利光。

虽然他已经基本不过问政事,但玛丽处理事务时也从没有避开过他,这么多年看下来,就算是笨蛋也该有些领悟了。

挑拨离间的意图昭然若揭,他要是看不出来,这双眼睛可以取下来当摆设。

韦尔热讷背后一阵冷汗。

“我……王后陛下一心看重工商业,忽视了法国的根本还是在农业,所以对她说了也没用啊……”

“是你以为没用,还是试过了没用?”

“是……是……我以为……”

“那就去试吧。”路易放缓语气,又说,“看在你父亲教过我外交事务的份上,我也有几句忠告送给你。你——你们觉得王后对贵族不好,千方百计砍贵族的肉,难道就没有看到,这些年,凡是紧跟王后步伐、转投工商业的贵族,都是大赚的?新税制对他们几乎没有一点影响。只要跟着王后走,就不会吃亏;反之就一定会受损。怎样趋利避害,不需要我教了吧?”

等韦尔热讷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路易忍不住轻笑出声。

“父亲,父亲,你在笑什么呀?”

长子路易·查尔斯·德·法兰西不知什么时候把注意力从弹珠游戏桌上移开,转身抓住他爸爸的手。

“我在开心啊,”路易摸摸他的脑袋,“查尔斯玩得真棒。”

6岁的法兰西小王储,已经是在学习阅读拼写的年纪;不过稚气未脱的他还是喜欢跟自己的3岁的弟弟一起玩耍。

小儿子名叫路易·费迪南德,依照惯例,自出生时起,就获得了爵位——诺曼底公爵。

至于最大的女儿夏洛特已经12岁了,正跟着美术老师在外边写生。

想到转眼间她就到了快要订婚的年纪,身为父亲的路易就不禁一阵感慨。还好玛丽是晚婚的坚持者,要求至少16岁以后才能结婚;最疼爱的女儿还能在父母身边多待几年,让他倍感欣慰。

三个孩子的活泼和健康,温柔地抚慰了父母一年前的心伤——二女儿索菲小公主因为热病去世时,才8岁。

路易每天都向主祈祷,愿一家人继续平安喜乐。那些不和谐的噪音,绝不能从他身上传到温馨的家庭内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