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知之’?你想一想,斯密可能是这个时代最有前瞻性、开拓性的经济学家了。但即便是他,也想不到我的真正目的;可见他并未察觉到工业将给人类经济社会带来的巨大改变,更想不到这种改变将会是颠覆式的。他这样有洞见力的脑袋尚且如此,我还怎么指望我们的理念能对大众解释得通?”

朗巴尔摇头:“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斯密只是没有想到,假如解释清楚,他未必不能接受。不要说对远在英国的斯密,你连对执行政策的杜尔阁,都没有完全解释清楚;更不要说外人——对你善意的,说你只是犯了短视错误,心还是好的;心怀恶意的,直接骂你为了自己的产业假公肥私。你以往推行政策,总是先拿出厚厚的报告;这次呢?完全没有。难道不是因为底气不足?

你总是说大方向、大趋势、大未来,那身处其中的那些个体呢?那些我们不可预见和控制的波折呢?政策推得越急,出现的对抗就越激烈。狗急跳墙的教会、贵族对抗不了你,就会朝比他们弱小的人下手。一夜之间,多少家庭可能失去赖以为生的农田土地?稍不留神,就可能家破人亡。只要想到这个我就头皮发麻。

“我们预计不了会有多少失业农民,也不知道我们工商业现有体量能不能充分吸收这些劳动力。即便总量足够,也还涉及到劳动技能转换的问题;从来只会种地的农民,能快速适应在工厂的工作吗?还有结构性问题:大量劳动力突然涌入市场,供大于求,工资必定大幅下降。企业主可以挑三拣四,将健壮的工人挑走,剩下的老弱妇孺呢?只有饿死的份。

“只有放慢改革步伐,我们才有时间和余力去关注这些最需要帮助的边缘人群,政府和社会才有缓冲的余地。”

“不能再慢了。”玛丽斩钉截铁,“初级产品不足,劳动力不足,资源不足,是抑制工业发展的瓶颈,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几年了。前些年我腾不开手,在地方上的行政控制力还不太足够,不得不先放任自流;如果还要再拖下去,好不容易对英国取得的一定优势,就很容易失去。英国本身具有工业革命的所有资质,只会前进,不会开倒车;法国只要一停滞,就是退步。”

“为什么要和英国比?”

“什么?怎么能不和英国比?它至少在未来一百年内都会是最成功的国家。”

朗巴尔忽然一阵头痛。

“你还记得,当初你明明已经躲到了朗布依埃,后来又为什么决心回到凡尔赛宫吗?你想为法国的贫苦人做些事,想让小奥兰和多米一家过上好日子,想让身边的人躲过大革命的劫难。你已经达到目的了。可是现在呢?你又要把你曾经帮助的人推回烧红的火炭之上?是为了取代英国,成为最领先的国家,还是为了成就自己的事业和名声?”

“你就是这么想的?!为了我的事业和名声?”

朗巴尔已经为刚才的话后悔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以你的性格,做到了这个位置,就非要做到尽善尽美不可,加上各种非议声这么多,你想用最出色的成绩来堵住他们的嘴也情有可原……”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玛丽冷笑,“你看不顺眼了,所以匿名策划了暂缓改革的提案,推出马拉做代言人,自己躲在后面?”

朗巴尔愕然:“什么?”

”你以为我没听到传言?”

“简直莫名其妙!我就算是反对,也绝不会背后做小动作。难道你还不了解我?!”

“我可不了解你,你做什么只有自己清楚。”

朗巴尔猛然一震,不自觉后退一步,瞪大眼睛看着她的陛下。

“今天这次见面,从头到尾都是为了测试我的反应?”她问到最后,鼻子一阵发酸,胸口委屈得发疼。

“哼。”

“好,好。随便你怎么想怎么做!我不管了!不——是我自作多情,我本来就管不了!”

朗巴尔再也没说半个词,转身埋头冲出了王后的房间。

玛丽慌忙起身,朝她的背影伸出了手,最终只是放下。

“算了……我们都需要冷静冷静。”她自言自语道。

玛丽后来不知多少次后悔,为什么不在这时将对方叫住,为什么任她离开凡尔赛宫。

作者有话要说: 夹个私货:Wir sind wie zwei Boote in der Nacht.我们像暗夜中的两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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