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垂了眼帘,三太太双眼通红,俗话说岳母看女婿,越看越满意,自己满意人被这般说道,比说她自个儿还叫人可气。舒骺豞匫只是,明玉被陈老太太治了一回,便变得老实怯懦,大气不敢出一口,此刻浑然换了一个人,让三太太想起三四年前事儿,那个时候,明玉是哭着辩解,这一回她却是至始至终没有掉落一滴泪。

屋里守着人不多,这不多人也同三太太一样,用不可置信目光盯着这位素来性子平和胆小十三小姐。单薄身子骨,直直地立着,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倔强味儿,这股子倔强叫人无端地觉得心疼。

明玉说得急,说完了喘了两口气,这两口气令她觉得心间那口气散去了少许,脑袋也清明起来,想到了青桔、周嬷嬷等人,她缓缓朝地上跪了下去:老太太素来以慈悲为怀,因那姓王一席话,死了我一个就罢了,青桔她们却是无辜,恳求老太太饶了她们吧。佛语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明玉话尚未说完,外头传来一阵喧哗,三五个婆子拉扯不住青桔一个,只听得青桔已经撕裂沙哑地嗓音,哭喊着朝正屋扑过来,平常爱整洁青桔,此刻披头散发,衣裳凌乱不堪,若不是她声音,几乎叫人认不出她来。

陈老太太抬头望去,青桔石阶前跪下,三五个婆子上前来拉,她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无论如何也拉不起来。但看得出那些婆子都是使了全力,这样力道,只怕要将青桔生生拉扯致死。明玉哀求地望着老太太,方才没哭,现眼泪却眼眶里打转。

青桔还挣扎,却是牙齿紧紧咬着嘴唇,溢出鲜红血迹,与落下雨点儿混为一体,顺着下巴滴落衣襟上。

明玉心急如焚,眼看着青桔嘴边血迹越来越多,陈老太太开了口,婆子们这才慢慢地松了手,青桔迫不及待地道:老太太您要相信十三小姐,奴婢是十三小姐贴身服侍丫头,十三小姐果然与王家大公子有什么,奴婢怎会不知?奴婢愿以死作证!”

明玉大惊,已顾不得别,喊了一声:青桔别做傻事!”便朝外头飞奔而去,只是她到底晚了一步,只觉眼前一花,青桔身子如同被用力抛出去一般,狠狠砸石阶一旁石柱子上,登时鲜血飞溅,一瞬间便染红了明玉眼。

再也看不到其他颜色,一大片血红让所有人都惊呆了。明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移到青桔身边,她视线模糊,已看不清青桔模样,只知道青桔血从额头上冒出来,被雨水冲刷,隐隐露出森森白骨。

“……奴婢再也不能伺候小姐了。可是小姐,您一定要活着,您常对奴婢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很多时候,即便是小姐想息事宁人,其他人也未必会让小姐如愿……”

“……这一次,无论如何奴婢都活不成了,可奴婢不能死得凭白无故……昨儿奴婢被带走时候拿了匣子里那十来两银子……因此她们才没有真使力拉住奴婢……奴婢死了,老太太必然会认认真真查一查这件事,小姐是清白,老太太再也不能像上次那般冤枉了小姐……”

“……奴婢跟了小姐这几年,深知小姐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性子,以前听小姐读书,说了一句死有重于泰山也有轻于鸿毛话。奴婢这一死是值得,可是小姐,您不值得因那姓王而死,您若是死了,也是屈死冤死。”

青桔声音断断续续,明玉能听个大概,青桔留给她后一句:……这件事,这件事是……”

话未说完嘴里喷出一大口血来,染红了明玉蜜合色衣襟。自从几年前青桔来到她屋里,便如大姐姐般照顾她,这么个鲜活人,就这样她臂弯里长眠而去。

明玉胸膛里压着一块石头,她不知道她双眼已经血红,但凡被她目光触及到,背脊便会生出一股阴森之意。

青桔死,就如同王志远突然到来没头没脑说了那些话那般,叫人措手不及。

可青桔死,不过换来陈老太太一句惋惜:这个丫头,性子太刚烈了些。”

明玉咬着牙,青桔性子是烈,可青桔死时说话却无一句不是真。她们是明玉屋里人,便是不死也会生不如死。

三太太没有继续质问,明玉衣襟上沾满了青桔血,陈老太太叫她回去换衣裳。

小跨院还是原来模样,但时时刻刻陪她身边青桔却再也回不来。明玉咬着牙忍住要夺眶而出泪,将那一身血衣收起来,从柜子里另找了两身从来没穿过衣裳。一身颜色素净自己换上,另一身用包袱仔细包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