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鸾殿,面阔三间四面出廊,金砖为地。顶上黄色琉璃瓦,正中簇着鎏金宝顶。殿后面挨着最近的宫苑素来空着,近日里却多了许多内侍宫女往来,苑外守卫森严。正是初夏,四下里繁花荼蘼,这里虽多了这许多人,却一片静谧。

青羽见到的第一个人,并未出乎她的意料。洛秦神色间已不见往日的隐忍拘束,此刻端着茶盏的手,十分的稳健。慢悠悠喝了小半盏,方开口道:“又要委屈姑娘了,洛某也实属无奈……”他的面上却没有半分无奈的样子。

见她并未接话,洛秦又道:“如今天子欠安,国运不稳,还望姑娘体念天下苍生,想法子医治了皇上的伤疾。”

她试着动了动手脚,使不上力气,“我虽略识些医术,比起宫中太医院的院使院判,可差了太多。洛大人怕是,又找错人了。”

洛秦微笑着放下茶盏,“姑娘身份特殊,正是挽救眼下局势的那一个,还望姑娘莫要推辞。另一件,姑娘想必知悉鸾符一事……”

她思忖片刻,“我知道怎么用它,不过,需将它交给我。”

他急忙起身,“姑娘深明大义,实是令人敬佩,我这就去准备。”

洛秦走了没多久,又有人迈进屋子,青羽头都没抬,出声道:“我以为最先见到的该是你,商公子,还是该唤你一声九繇?”

商瑜在窗前坐下,“不过是个名字,叫哪一个没什么紧要的。不过姑娘怕是没想到,当初侥幸从流世南沼逃出生天的,还有一个我?”

“九繇,原是西方茂林的巨虺一族,和我一样被一路追杀到了沼泽,说来我们还真是有些缘分。”她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我以为你只对自己的事情感兴趣,忙忙地把我扔到这宫里头,想必不会是为了天下苍生考虑。”

“我是不是顾念苍生也不要紧,不过姑娘想必不会坐视不管。你顾念了天下,我得到我想要的,岂不皆大欢喜?况且,这个忙对姑娘自己也是极有好处的。”他停了停,瞧了一回她的神色,似乎心思并没有放在眼前,又道:“”你虽知自己是青鸾,恐怕并不清楚你原先所拥有的力量。说起来,这天底下,先于洪荒就存在的生灵里面,真的没几个可以超越过你的……”

她这才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微笑道:“你只差一次涅槃,就可以恢复所有的记忆和能力,你不想么?”见她并未有任何被打动的意思,他前倾了身子,“到时,想要救谁就能救谁。沧海桑田生杀予夺甚至起死回生,不过翻手之间……”

她轻嗤了一声,“你就不担心,到时我第一个就让你神魂俱灭?”

商瑜颇不以为然地向后靠了靠,“你不会,你当初没有这么做,今后也不会。”

室内恢复了一片静谧,沙漏索索,窗外樟树的影子在地面摇晃。

“有件事忘记说了,”商瑜忽地开口,“京中书院前夜被查封,所有里面的都在押候审。据说有几个不甘被抓的,带头闹事,被玄甲营伺候得没法看了……”

青羽冷冷道:“你可以试着再伤几个,我会成倍奉还。”

他神色轻松,“一切都为了重生,怎么做都是值得的。”

“带我过去,就现在。”她眸中极力压抑着怒色。

商瑜愉悦地起身,很快消失在门外。

黄昏时分,青羽被扶上了香步辇,仪队安静地行走于宫苑内。到了鸣鸾殿的侧殿,她被扶着入了殿内,换了一身牙白色长裙衫,后摆曳地,抚过金砖的地面,细微的沙沙声。

穿过大殿,宽阔的庭院中一座白玉石台上置案几蒲垫,石台四周池水层层环绕。几股水柱自石台四周的龙口而出,落在池中。

她被扶着上了石台,经过水池才发觉,那池中竟是石漆,战场上常用作火攻的猛火油。

在案后坐定,她抬眼瞧着后殿的门敞着,风帘半落,隐约可以看见里面人影。殿外石阶下,两名侍卫手持火把,暮色中如雕塑般纹丝不动。

如何就到了眼前的境地,她想不通透,大约便是所谓宿命。涅槃本是世人传说,自己历了这炙火,估摸着是直接魂飞魄散。不过,这却是毁去鸾符最好不过的时机。

宇文彻靠坐了这一会儿,已经很是乏力。洛秦上前伏在地上,“皇上,时辰是不差了,可要……”宇文彻阖着眼,手微微抬了抬,洛秦急忙退了出去。

少许,侍者手捧鸾符送上高台,置于她的案前,又匆匆退下。

青羽垂眼瞧那玉牌,泠泠清清,看得出之中牵连的隐士,有走夫,樵人,书生,铁匠,绣娘……他们原本就是寻常人家的一部分,也只有他们仍是寻常身份的时候,这世间才是安然的世间。鸾符原本的用意,原该如此。

她将鸾符握在手中,抬手间,远处侍卫手中的一支火把,已到了她的手中。众人正惊异间,瞧着火把直落入底层的池中,火势轰然而起,很快向上蔓烧,点燃了上一层的石漆。

青羽几乎立刻感觉到炙人的火焰,长发与裙衫猎猎舞动着。她瞧着混乱的侍卫上前扑救,又似乎有人一步步走入后殿,瞬间被持剑的侍卫拦住……

她只觉浑身倦怠,恨不能立刻睡过去,勉强睁眼看着手中鸾符渐渐散去踪迹。朦胧间似是看到有人到了眼前,将她抱在怀中。仿佛幼时每每犯了旧疾,那个安稳的怀抱。依稀听到叹息,就再无知觉……

屋子内光影暗淡,榻上的人呼吸虚浮,三微眉心紧蹙,手中握着无射玉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