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若水走后,简飒思前想后,他坚定地认为,她不会骗他,她是真心想要离开这个乱局。在面对如此重压之下,她必定会有一个全新的转变,而她的决定,让他感到窃喜之余,还是有不少的隐忧。

在带她回京之后,他所要面临的困境将比之前更加让他难堪,甚至他所有的努力都会因为她而重新回到原点,今上对他的信任也会付之一炬,他重振简氏声望的机会也会变得渺茫。

倘若不带她离开,放任她在凉州举目无亲,孤军奋战,他委实不忍。

要走,怎么走?这里是杜恪辰的地盘,凉州城由镇西军把守,几乎没有人不认识钱若水,而他在军中多日,这张脸也早就被熟知,一旦出城,立刻就会被认出来。

想要离开,谈何容易。

简飒把关于裴氏被毒杀一案的结案奏章送到厉王府,半个时辰后,王府派人来报,奏章已经送出,八百里加急,将于半个月后送抵京城。

入夜,管易只身前来。

“久仰先生大名,一直无缘得见。”简飒和管易乃是京城三大名士,另一名则是楼解语的兄长楼解言,以弱冠之龄出使西域,而有缘与他二人并称。简飒仰慕管易已久,羡慕于他的无拘无束,自在逍遥,可当他渐渐长大,通晓世事,才明白他其实和自己也没有差别,只是性格不同,表现的方式也就迥然各异。

管易还礼,“大人年轻有为,管易自愧不如。”

双双落座后,一阵客套的寒暄之后,简飒首先发问:“先生深夜到访,不知有所吩咐?”

“吩咐不敢当,只是久离京城,想家了。”管易尴尬地垂眸,“有几分近乡情怯,想让大人行个方便,回京时顺道带上我,也好有个伴。”

“只是我这差事还没办完,还要等上好一阵子。”简飒也没有拒绝,可让他与管易一路,他委实不愿意,何况还没想出带钱若水离开的办法。

管易却说:“大人的差事好办,有我在,保管大人尽快办成。”

简飒一怔,“这……”

“大人不是在查厉王洗劫各州粮仓一案吗?”管易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掏出一封密函递了过去,“在大人离京的这些日子里,京城已经发生了大事,兵部一位侍郎已经对发往凉州的陈米一事供认不讳,承认是自己起了贪恋,把户部拨给的新米换成了陈米,中饱私囊。”

简飒的消息没有他的快,自然不知道这几日京中之事,可他并不会被管易吓住,“陈米一事固然是兵部的过失,可抢粮却是厉王主动挑起的,不能因为朝廷发给的是陈米,而给了镇西军触犯大魏律法的借口。陈米一事与我所查之事虽有直接联系,但影响不大,可分案而置。”

管易笑了,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袍,“大人不妨仔细想想,兵部一个小小的侍郎竟然敢把陈米发到凉州,使四十万的镇西军忍饥挨饿,往小了说他是中饱私囊,往大了说他可是通敌叛国。当然了,一个小小的侍郎有这个胆子吗?大人心中也是明白的。”

“先生此言何意啊?”

“大人久居中枢,自然比我更清楚朝堂的形势。兵部尚书沈萧乃是皇上的亲舅,他执掌的兵部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今上会不知道吗?可见,今上心里是清楚的,甚至说是他默许的。”管易也不见他绕弯子,“今上与厉王之争由来已久,谁才是正统,不是谁坐在那个龙椅上,谁就有资格说话。他试图打压厉王,甚至削减镇西军的举动,已经不是一国之君应该有的风范。你我同为臣子,当知为君之道,应使民心所向,然而今上登基五年,手中没有兵权,只凭齐国公的征北军,实难与镇西军抗衡。所以,他不得不出此下策,派你前来,不过就是探探镇西军的虚实。若是触怒了厉王,他就有借口收回他的兵权。简大人此行,是代君受过,无论差事办得是好是坏,回京之后,都不会得到今上的认可。”

管易一语直击要害,把简飒艰难的处境一语道破。

“那依先生之见,我该如何行事?”

管易自然不会以为简飒如此好对付,轻易地被他说服,“我知道大人深受今上的信任,自然是向着今上。我不想和大人谈什么大魏的民生,这几年今上治下的大魏是何境况,大人身居要职,比我僻居边陲知道的要多很多。我只与大人说说这兵部换米一事,如此牵涉大魏江山稳固的大事,却让一个兵部侍郎出来顶罪了事,大人觉得该如何评价呢?”

简飒哑口无言,纵是他巧言善辩,面对管易如此直白的质问,他委实不知该如何评价。今上对厉王之心,世人皆知,可就算全天下都知道你想杀自己的弟弟,也不能做得如此简单粗暴,一副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除了今上,没有人干得出这种蠢事的架式。

不是说今上有多愚蠢,而是他急了。五年的时间过去了,他没能找着杜恪辰一点把柄,所以他只能用昏招。原本这件事情,管易已经提前知晓,他有办法把陈米再换过来,可是他也不愿意再等了,就由着今上去,看杜恪辰会如何应对。让今上欣喜的是,杜恪辰竟然抢了西北各府的存粮,这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机会。

是杜恪辰蠢吗?不,他只是不想再沉默,他要让今上看到,他不是怕,而是不屑与他周旋。既然今上想把事情闹大,他就加一把火,看他会如何处置。

果不其然,钦差就来了,还有同行的近十名官员,已经在凉州城盘亘近一月,全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先生的意思是让我欺瞒今上?”

“欺瞒?为何要欺瞒?”管易瞪大眼睛,“这又有何可瞒的?大人只管直说便是了。大人在凉州大营呆了数日,不会不知道我镇西军的生活之窘困。你只需要照实说便是了,这不是什么难事吧?难道大人以为这是厉王特地摆给大人看的戏码不成?”

简飒幽幽一笑,“军中确实艰涩,是我始料未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