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四年洛阳城

南一里的锦绣坊,一座偌大的府邸正在进行最后的修缮。这座府邸从开工建造到如今,已经耗时三年有余,府邸的主人是洛阳城传奇式的商贾平夫人。三年前,她突然间在洛阳城斥巨资买下锦绣坊这片寸土寸金的地,已经足够奠定其在天下商贾心中无法企及的高度。

洛阳城的锦绣坊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前朝御街最繁华的地段,居住的都是达官显贵、王公贵族。后来,大魏取而代之,定都江南之地,洛阳城仍旧以天子之中的优势广招天下商贾的聚集。而商人看来喜好风水之说,曾经在这里入住的人家都是大魏朝的百年世族,百年来风雨不改,依旧屹立在大魏的朝局,支撑着大魏的政局。是以,许多的商贾都愿斥巨资向他们购买房产,一时间此处的地价水涨船高,但都是属于有价无市。毕竟这些一等世族都极重根本,不会因为钱财而放弃自家的祖业。

平夫人能买下这块寸土寸金之地,不仅仅彰显她的财力雄厚,更表现出她强大的人脉。据说她如今买的这一处地,是当今尚书令钱忠英的钱氏老宅和鲁国公管氏在前朝时被赐的宅第,还有文渊阁大学士杨保杨氏的旧宅,其他还有一些占地面积小的宅第,也都是本朝非富即贵的门第。还有人说,这当中甚至还有因叛乱被抄家问斩的裴氏旧居。这裴江被斩首后,这处府第也就充入国库,能把这处房产弄到手的人,那得有通天的手腕。

总之,平夫人的出现让洛阳城热议了三年,依旧是百姓的饭后谈资。因为这三年来,没有人见过平夫人的长相。有人曾远远地看过她的背影,就已经是三日不知食滋味,目露痴迷之像。还有人曾听过她的声音,如仙乐飘飘,绕梁三日。总之,平夫人就是一个谜。

此时,夏家位于城西的山庄内,钱若水斜倚在贵妃榻上,饮着冉续刚从西域送来的葡萄美酒,媚眼如丝,甚是满足的样子,活脱脱的酒鬼模样。

在她身前,一位长者满脸怒容地教训她:“你看看你,成何体统!你娘自幼在家,坐是坐,站是坐,何曾如你这般坐没坐像,站没站像,一个女儿家没半点娇柔之态,平日里男装示人也便罢了,回到家里也是这般不长进。”

“秦叔,你别念了。我都这么大了,横竖这山庄也没外人,难道我还把腰杆挺得笔直,那多累啊!”钱若水摆摆手,“你也不想想我在外头赚钱养家多累啊!回到家里还不让我好好歇歇吗!你老人家于心何忍啊。”

“你不说老夫还不跟你计较,你也不看看你,做买卖就买卖,还非得弄出一个平夫人来,还把她夸得出神入化,无人能及。你说,你又不是要再嫁,何必搞这么多的事情。”秦仲卿被她气得这些年白发多长了许多,“其实那些什么传说,都是你让人传的,也不知道是所谓何事。”

钱若水耳朵都快长出茧了,自她搬进夏家的出云山庄,开始接掌夏氏商号的生意,这五大长老便轮流对她进行谆谆教诲,每日除了讲述云家家史外,还要一次次地向她传授计然之道,以及身为云家子孙的立身之本。她以“平夫人”的名号进行商业往来,每次出门都要被包得只露出两只眼睛。一是女子最好少抛头露面,二是她本是帝王之妃,不能过于招摇,以及落人口实。于是,她只好想出一些办法炒作自己,让“平夫人”的知名度上升,才能争取更多的机会。

这三年来,夏辞西渐渐把夏氏商号的产业转到她的名下,她不想继续以夏氏的名号继续活动,便自立门户。一为掩人耳目,二为让夏氏彻底消失。夏辞西也断了与夏氏商号的关系,专心致志当他的户部尚书,结交朋友,巩固地位。

她也渐渐被世人遗忘,在洛阳扎了根。可这几位长老还不是一般的执着,对她所做之事,总要做一番评论,给她提出建议。总之,也就是一直在说教。

“秦叔,我这里为咱们的家底考虑,没有这些传说,还会有谁会为见平夫人一面,而与我们做买卖呢?没有买卖,怎么积累财富?”

“你还好意思说,你看你买的锦绣坊那块地,几乎耗尽夏家的家底,这三年赚的银子也都花在那处府邸上。如你这般挥霍无度,这家底什么时候才能积攒下来。”秦仲卿倒不是认为钱若水的经营不善,而是她太能花钱,吃穿用度这些倒是无可厚非,横竖她的母亲和夏辞西赚下不小的家业,可她却要买地建屋,这出云山庄应有尽有,非得到锦绣坊那种地方置业。也不是说不可以,只是夏家向来低调,不想招揽不必要的麻烦。

钱若水撑起身,把酒盏往案上一搁,“秦叔,你是不是太久没看账了?近一年来的收入,等于前两年的总和,未来只多不少。”

秦仲卿愣了一下,他如今是长老中最年长的,于是教育下一代的任务就落到他的肩头,他每日除了对钱若水说教之外,还要防止小郎君被钱若水带坏,哪里还有空闲的时间看账。

“我就知道你没看。”钱若水伸了伸懒腰,仲夏的午后最是悠闲,山风自来,清凉无忧,她散了发髻,鸦发低垂,光着脚丫在山庄乱逛,累了就取来冰镇过的葡萄果酒,快乐似神仙。除了恼人的秦仲卿老是看着她,数落她之外,日子还是无甚忧愁。

“老朽要带小郎君。”秦仲卿为自己申辩了一下,可到底是底气不足。

钱若水无奈地摇头,“我都说了,让他自己长大,别老惯着他,也别约束他。这个年纪正是玩闹的时候,你看看平安那样子,不爱上树掏鸟蛋,更不爱撒尿和泥,终日都不爱说话,要不是他幼时哭得那叫一个惨,我真会以为他是个小哑巴。”

“小郎君可是……”

“他是我的,不是别的什么人的。”钱若水护雏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秦仲卿终觉不妥,“他毕竟……”

“他毕竟是我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钱若水截住他的话,“要不是冉续这混蛋把他藏起来,我还以为这孩子真的福薄命浅。”

“首领是您的夫君。”秦仲卿提醒她。

钱若水堆了一脸假笑,“不用你一再地强调。”

冉续喜笑颜开地走过来,脸上蓄满胡渣,身子也比以前健壮许多,走起路来虎虎生威,“我听到有人在叫我。”

“你怎么还在?”钱若水嫌弃地睨他,“不是说要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