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倾昱的这一句话说出来,瞬间就令郑柔的脸色一僵。

她望向他的眼中充满了陌生和探究,像是时至今日,也还是没能完全懂得他。

殿下如此说,到底是不屑于纳云舒为妾,还是根本就舍不得她为妾,这个答案郑柔心里是清楚的,她只是装作不清楚而已。

事到如今,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怕是妾室的这个位置,不止云舒自己不稀罕,就连殿下也同样觉得难以衬得起她。

既为妾,那么不管是侍妾亦或是夫人,甚至便是连她这个侧妃也一样是妾室,唯一能够与这个身份划清界限的,便只有皇子妃那个位置了。

想到这,郑柔的眸光不禁一暗,眼底渐渐蓄起了一层水汽。

如今想来,她好像忽然就明白了皇子府中发生的一切。

云舒状似毫无章法的在府中逮谁对付谁,看起来似是毫无头绪,可是事实上,除掉了那些女子,殿下的后院便清净了。

再加上夜倾昱方才所说的话,郑柔的心中便萌生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念头。

会不会发展到最后,皇子府中便只会剩下云舒一个人,到那时,殿下再为她谋一个身份也不是不可能。

这般一想,郑柔的脸色便不禁变得愈发难看。

原来从始至终,就不止是她一个人在演戏而已。

就在郑柔微垂着头思考整件事情的时候,不料夜倾昱的声音再次低低的在她头顶上响起,“管一些该管的事情,这叫贤惠,可若是插手一些你本不该管的事情,那就是不自量力了。”

闻言,郑柔的身子不禁一僵,脸上勉强维持的笑容也终于破功,交叠在身前的双手都不禁在微微颤抖。

“……殿下教训的是,嫔妾明白了。”

随着郑柔的话音落下,夜倾昱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径自转身离开。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抚远侯府的门前,郑柔方才缓缓的抬起头,眸光变得幽暗无比,应着四周亮如白昼的火光,她的目光隐隐透着一丝狠意。

不自量力……

她倒是很想看看,到底谁才是不自量力!

荷香站在一旁看着郑柔忽然之间大变的神色,心下不禁一惊,随后斟酌着问道,“侧妃您为何要提起纳云舒为妾呢?”

照她来看,殿下本就对云舒有些特别,此事防还防不过来呢,又怎么可以亲手将人送到殿下的床榻上去呢?!

“因为我想知道,殿下的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

“殿下他……不是也没有同意纳云舒为妾吗?”

“你哪里知道,他不同意纳妾远比同意要麻烦的多。”说着话,郑柔的眉头不禁紧紧的皱了起来。

如果殿下纳云舒为妾的话,那便势必要将她纳入玉碟,届时她的身份再像更改便难了,而且她一旦是以妾室的身份生存在皇子府中,那便势必要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再不能像如今这般随意的进出主院,随便见到殿下。

很明显,这些事情殿下是考虑到了的,是以他才否定了她的提议,坚持不给云舒名分。

她没有卫菡那般好糊弄,更加不会自以为是的认为,殿下不纳娶云舒是因为对她有何情意,她自欺欺人的时间已经够久了,眼下也是时候该醒了。

“二姐姐,你怎么站在这儿?”忽然,一道轻松欢愉的声音传了来,顿时便引得郑柔朝一旁看去。

郑柔闻声望去便只见是郑萧禾快步朝着她走来,脸上还挂着一抹兴奋的笑意。

谁知他方才走到郑柔的身边,便被她板起脸喝斥了一句,“将你脸上的笑容给我收起来,眼下是什么时候,由得你行事如此没有分寸!”

“我……”

“堂哥去世,祖母正在病中,你不说在灵堂跪着,反倒四处玩乐,爹娘便是如此教管你的吗?”

看着郑柔眼中明显的怒意,郑萧禾先是一愣,随后下意识的便朝后退了一步。

“荷香,送他回去。”

“奴婢遵命。”瞧着郑柔的心绪明显不佳,荷香也不敢随意劝慰什么,赶忙示意郑萧禾不要胡闹,快些随她离开。

待到这一处没了旁人之后,郑柔看着郑萧禾不情不愿的跟着荷香离开的样子,她便不觉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萧禾这般喜欢玩乐的性子,将来如何能够成就大事!

只是这般一想,郑柔的眉头便皱的死紧,眼中充满了深深的忧虑。

……

再说另外一边,云舒陪着郑萧然大醉一场之后便带他去洗了一个脸,瞧着他还算清醒的模样,她便将他直接送去了灵堂。

虽说他素日都不是那般习惯装模作样的人,但是如今这个时候毕竟比较敏感,若是被人发现他在兄长离世的时候非但不在灵前守着反而还喝酒买醉,这就有损他的名声了。

将郑萧然送到灵前之后,云舒看着一旁脸色不虞的抚远侯,她便准备先行离开,谁知郑萧然却一把拉住了她。

“还有一事,我恐需要你帮忙。”卿儿说的是对的,眼下这个时候,他折腾过后便也就罢了,却不能就此一蹶不振。

“你说。”

“自从兄长出事之后娘亲和祖母便一直卧床不起,我不能终日守在后院那边,你若得了闲便替我前去照看两眼。”

见郑萧然如此快的就恢复了神智,云舒一时间也说不上是该替他高兴还是悲哀。

不过这既是他的请求,那她自然会帮他办到,“你放心,我这就去。”

话落,云舒便转身朝着后院而去。

原本她来此也是要陪同在郑柔的身边守着老太君,如今既是郑萧然担心大夫人,那她自然也要替他前去看一看。

一路朝着大夫人的房间而去,谁知却越走越安静,这一处的下人明显较之前院少了许多。

因着大夫人和老太君相继病倒,是以府中后院的事情便只能交给秦氏来管,有前来吊丧的女眷也是她负责在迎待。

反倒是老太君那边,一忙起来便只剩下了郑柔一人在伺候着,毕竟二房的三小姐年纪还小,自己尚且还是一个孩子,又如何能够照顾人呢!

走进房中的时候,云舒一下子就闻到了满屋子的药气,生生呛得她皱起了眉头。

按理说,大夫人不过是急火攻心而已,哪里用得着吃这么多的药,难道不该是以静养为主吗?

“诶,你是谁呀,谁让你进来的?”

就在云舒打算走进内间的时候,却不料忽然听见了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

看着眼前这个长相尖酸刻薄的女子,云舒第一反应便觉得她不是什么善茬儿,可是她至今犹记得上一次老太君寿宴的时候曾见到过大夫人一次,那是个十分善良和煦的人,理应不会调教出如此刁钻的婢女才对。

“我是六皇子府的人,今次是随着郑侧妃来此的。”

一听这话,那人的神色顿时便变得和善了许多,“原来是这样,姐姐里边请。”

瞧着这人如此善变的模样,云舒不禁微微挑眉,随后随着她一起走进了内间。

“姐姐可别怪我方才语气不善,只是因着近来府中人多眼杂,是以二夫人特意吩咐了我,让我多留心些,免得被坏人钻了空子。”

“二夫人?”

“你有所不知,我原是在二房伺候的人,只是因着大夫人病倒,二夫人恐这边的下人伺候不周到,是以才吩咐了我过来。”

“原来如此……”

一边说着话,云舒一边走近了大夫人的床榻前,看着脸色灰白的躺在榻上的人,她的眸光不觉一闪。

难怪郑萧然会放心不下她的安危,这般模样,倒是果真够让人担忧的。

“夫人,该喝药了。”只见方才同云舒说话的那个小丫鬟手中端着药碗静候在一旁,声音轻轻柔柔的响起。

缓缓的扶着大夫人坐起,云舒不着痕迹的伸手搭在了她的腕脉上,眸光倏然一凝。

这脉象……

怎地会虚弱至此?!

心中一时有了疑惑,云舒便愈发认真的查探起大夫人的情况。

不管怎么看,她都觉得大夫人这场病未免生的太过严重了,老太君年岁大了身子骨扛不住是自然,可大夫人不该如此才是。

如此一想,云舒便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手,好像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一般。

可是谁知那小丫鬟退出房中的时候,却将那喝剩下的药汁和药碗一并带了出去。

见状,云舒却不禁上了心。

旁的倒也罢了,只是方才她分明看见有人要接过那小丫鬟手中的药碗,可是却偏偏被她拒绝了,定要自己亲自送出去才行。

云舒眸光微闪,随后朝着大夫人轻言问道,“夫人觉得身子如何?”

“不知为何,一直觉得困乏的很……”只是勉强坐了这么一会儿,方才说了一句话,云舒便见她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水。

瞧着她这样子,倒是让云舒觉得她这身子虚的不行。

可若只是因为郑萧肃的死,那她心伤倒是正常,可万万不该将身子累的如此才对。

“想是夫人近来忧心思虑的缘故,应当休息几日就会好的,您别担心。”说着话,云舒便扶着大夫人重复躺回了榻上。

就在云舒准备离开的时候,却不料大夫人忽然猛地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萧然……萧然他怎么样了……”

“夫人别担心,二公子正在灵前守着呢,并无大碍,就是他吩咐奴婢过来瞧瞧您的。”

听闻云舒说她是郑萧然派来的,大夫人这才定睛看了她一眼,却发现这丫头根本就不是她院中的人,面生的很。

“你是……”

“奴婢名唤云舒,是六殿下府上的人,今次是随着郑侧妃来侯府的。”

闻言,大夫人便微微闭上了眼睛不再多言。

离开大夫人院中的时候,云舒本有意去后厨那边查看一番,却不料被荷香给直接拉去了正厅那里。

看着门口还站了几名衙役,云舒的眸光便不觉一闪。

京兆府的人!

倘或是来此吊唁的话,京兆府尹应当不会摆出这么大的排场,可若不是为了吊唁,那想来便是为了查案了。

这般一想,云舒便神色微敛的走进了房中,看着抚远侯和二房的老爷都坐在厅中,她下意识的便将目光落到了郑柔的身上。

既是荷香寻她来此,那想必定然是郑柔的意思了。

“奴婢见过侯爷。”

“我听柔儿说,是你发现萧肃的死因有些不对劲儿的?”说着话,抚远侯注目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女子,想起初见之时她神色决然的为萧然挡剑的情形。

“回侯爷的话,奴婢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是以便将心中的疑惑说与了郑侧妃知晓而已。”

“你说的那些话很是有几分道理,是以本侯今日便将方大人也叫了来,你心中还有何疑惑大可一一道来,若是能就此揪出害死世子的人,本侯定然重重有赏。”

一听这话,云舒先是一愣,随后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房中的几人,倒是也没有过分的推辞此事,“奴婢以为,既是已经得知了世子爷的死另有隐情,那如今要做的,无非就是抓到幕后的主使之人。”

“你有何主意?”

“这就要烦请方大人着人到城中去打探一下,看看近来这丰鄰城中到底是何人买的硫磺最多。”

想到之前郑柔转述的云舒分析的那些话,就连方庭盛也不禁满眼钦佩的望着云舒,到底是六殿下手底下的人,这智谋就是不一般!

方庭盛按照云舒所言派人到城中暗中查探了一番,最终将目标定在了城中的一个木匠。

本该将人直接带回京兆府的,可是方庭盛想到这背后牵扯出的怕是不仅仅是一个木匠而已,若是直接带着人回去,未免会让人觉得他已经有何发现,恐会打草惊蛇。

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层因素,是以方庭盛抓捕了那名木匠之后,便闷声不响的将人带去了抚远侯府。

这人名叫周顺,就只是丰鄰城中一个不起眼儿的小木匠而已。

看着他神色慌张的跪在地上,方庭盛板着一张脸问道,“你买那么多的硫磺做什么?”

“回……回大人的话,小人是用来……用来做火药的……”

“用来干什么?”

“鸟铳火药。”

听闻这话,方庭盛的眸光不觉一变,随后赶忙追问道,“鸟铳打鸟,火药少不过几钱,最多一两左右,足够一天使用,可为何买了二三十斤的硫磺?”

“小人原是……原是预备许多天的使用……”说着话,周顺的眼睛不禁四处乱瞄,偏偏就是避开方庭盛审视的视线。

“就本官所知,你买那些硫磺不到一个月,仔细算一算,用掉不过一二斤而已,那剩下的又放在了什么地方?”

“这……这……”

一时语塞,周顺被方庭盛堵得哑口无言,整个人都不知所措的跪到了地上。

“看来本官若是不对你用大刑的话,你是不会招了。”话落,便吩咐两侧的衙役上了夹棍,似是打算直接用刑。

那周顺不过就是个寻常的百姓,哪里见到过这样的阵仗,甚至都被吓得尿了裤子,口中连连告饶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也是替别人办事,至于剩下的那些硫磺到底在哪,小人也是不得而知啊!”

闻言,方庭盛的眼中不禁闪过了一抹笑意,可是唇角却依旧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直线,“为何人办事?”

“是……就是这侯府二公子身边的小厮。”

“你说什么?!”

一听周顺如此说,方庭盛顿时便激动的站起了身,眼中充满了惊诧和疑惑。

郑萧然?

这怎么可能!

“小人绝不敢欺瞒大人,因着他给了小人好大的一笔银子,是以小人还偷偷将此事告诉了贱内,大人若不信大可传她来问话。”

见周顺说的如此信誓旦旦,方庭盛便赶忙着人去唤了他的妻前来,审讯之下果然发现二人的口供一致。

这结果,可是令方庭盛感到犯了难。

原本他来此是为了帮助抚远侯查明他长子的死因,可是谁知查来查去竟然会查到了他次子的身上,这叫什么事儿啊?

事已至此,方庭盛才觉得他又跟着趟了一次浑水。

此事若是继续查下去的话,势必要牵扯出侯府的一些秘辛之事,而若是就此丢开手的话,他又难以对侯爷有个交代。

想到这些,方庭盛便觉得自己头痛欲裂,偏偏这个时候抚远侯又来此询问事情的进展,万般无奈之下,他便也只能和盘托出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