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负责料理后事的那群下人,其余的人纷纷随着庆丰帝去到了前厅,心里都或多或少的有些忐忑,真的要说一如往常平静的人,那想来便只有云舒了。

毕竟从一开始她就料准了庆丰帝会来此,因为是她让燕漓将侯府的消息透露给夜倾瑄知道,如此搅乱侯府的机会他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是以云舒猜测,他一定会跟着掺和一脚。

若是自己直接参与其中的话,难保不会招致别人的怀疑,毕竟侯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首先被怀疑的人便已经是他了。

是以云舒才笃定,夜倾瑄即便要跟着掺一脚,也一定不会自己亲自出面,而是会将消息旁敲侧击的告诉庆丰帝。

不管怎么说,这里毕竟堂堂一品侯府,若是寻常的人根本就没有资格插手其中的事情,而若是找七皇子和八皇子出面的话,怕是会受到夜倾昱的从中阻挠。

这般看来,便只有庆丰帝亲自出面,才能镇得住夜倾昱,也能对她的身份进行再一次的确认,如此才算一举两得。

想到这,云舒望着夜倾瑄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暗。

上一次没有利用卫菡成功揭露她身为凤卿的事实,那么这一次,想必他依旧会旧事重提,这本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从她决定让燕漓去通知夜倾瑄开始,她便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风刀霜剑的准备,若是唯有如此才能为老太君报仇的话,那她甘愿冒这一次险。

直到众人都进到厅中之后,庆丰帝方才坐下,秦氏便忽然一下子跪倒在地,口中不住的哭诉道,“我家老太太惨遭歹人杀害,还望陛下为侯府上下做主啊!”

闻言,庆丰帝的眉头不禁紧紧的皱起,看向秦氏的眼中也充满了不悦。

不止是庆丰帝,就连郑柔的眼中都充满了不赞同。

眼前坐着的人毕竟是当朝的皇帝,他与他们没有半点的血缘亲情,是以根本不可能像侯爷那般对他们抱有恻隐之心。

更何况,陛下不比方大人,素来都只有他先发问的份儿,哪里有他们自己主动去伸冤的份儿呢!

似乎是房中一时的安静令秦氏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她愣愣的抬头看向上首坐着的人时,便只见他眸色沉沉的望着她,满头的白发将他整个人都显得沧桑了一些。

“郑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从秦氏的身上收回了目光,庆丰帝并没有理会她的话,而是朝着抚远侯问道。

“启禀陛下,家母身亡的时候臣等都不在场,赶到她房中的时候便见到满屋子的婢女都死于非命,而家母也……”

“可有派人去追查了?”

“方才通知了方大人来此,正在审问此事。”

一听这话,庆丰帝顿时便捕捉到了重点,“审问?”

既是审问,那想必已经发现了什么异常的人或者事,否则的话,又何故会有此一言呢!

见庆丰帝追问起,抚远侯紧紧的皱着眉头将目光落到了云舒和郑萧禾的身上,他的眼中充满了纠结,倒是令云舒感到有一丝费解。

纠结?!

倘或说抚远侯是在为了郑萧禾的事情发愁苦闷的话,那云舒倒是可以理解,毕竟自己的亲侄子可能是害死亲娘的凶手,这种事放在任何人的身上都是难以接受的,可是他连看向她的时候脸上也是那般神色,这却是为何?

心下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云舒望向抚远侯的眼中便不禁充满了探究之意。

“回陛下的话,因着臣等赶至家母房中的时候,便见到房中只有一名丫鬟还生还,是以方大人便正在对她问话……”

“没错,就是那个丫头,就是她害死了老太君,陛下您快下旨将她处死!”

抚远侯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秦氏言辞激动的打断,一时间,不止是庆丰帝冷了一张脸,就连抚远侯的脸色也变得无比的难看。

察觉到秦氏说错了话,郑柔赶忙上前一步补救道,“启禀陛下,娘亲因着侯府接连出事,方才经历了祖母身亡的事情,她一时悲愤是以才言行有失,还望陛下恕罪。”

说完,她便赶忙拉着秦氏给庆丰帝磕头赔罪,生怕为此遭到惩罚或是训斥。

“既是身子不适,那便退下吧!”

“陛下……”听闻陛下要让她离开,秦氏便焦急的欲开口再说什么,却被郑柔在暗中掐了她腰一下,随后吩咐婢女将她送出了厅中。

“多谢陛下体谅。”同郑延一道给庆丰帝谢了恩之后,郑柔方才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心下对秦氏的做法感到无比的头痛。

想来是因为事情涉及到了郑萧禾,是以娘亲便乱了分寸,毕竟她从前向来都不是这般毛躁的性子,否则的话,也不可能在大房的面前一直没有露出丝毫的马脚。

这么多年来,不管是大伯母亦或是萧然他们,谁都没有看出娘亲的野心和心机,如此便足可见她的手段,今次想来当真是被云舒这一手给吓到了。

毕竟事情涉及到萧禾,就连她也不免有些慌了。

正在思虑间,郑柔听到庆丰帝的声音接着响起,“那名丫鬟何在?”

闻言,云舒上前一步,施礼之后方才回道,“奴婢云舒,参见陛下。”

“云舒……”

庆丰帝微眯着眼重复了一句,眉头微微蹙着,似是在回忆眼前的这个人,而他的这般神色看在夜倾瑄的眼中,可是乐坏了他。

瞧着父皇的这个模样,想必是对云舒有些印象,如此一来,指不定今日的事情会比他预想的更加顺利。

而事实上,庆丰帝的确如夜倾瑄所想的那般还记得云舒,只见他回忆了片刻之后便恍然大悟的惊叹道,“朕想起来了,你便是之前昱儿送进宫伺候贵妃娘娘的那个丫头,朕后来听说你被刺客抓走了,未想到竟还能活着回来!”

“启禀陛下,那日奴婢被抓走之后的确是快被杀掉了,只是后来偶然被侯府的二公子救下,是以才侥幸保住了这条小命。”

“原来如此……可你不是昱儿府上的丫头吗,怎地今次又跑到抚远侯府来了?”

“因着郑侧妃身边的婢女出了一些小状况,是以奴婢便遵照侧妃的吩咐,伺候她回了侯府。”

不管庆丰帝问什么,云舒都一脸平静的一字一句回着,好像丝毫没有因为面见天威而感到害怕,反而依旧落落大方。

郑柔看着如此淡定的云舒,她的心下也不禁跟着紧张起来,若非是云舒亲口承认她就是凤卿,郑柔觉得,她甚至都不敢相信她是逆犯的身份。

毕竟不管从哪个方面看来,云舒的表现都无可挑剔,看不出丝毫心虚的迹象。

可是若事情一直照着这般态势发展下去的话,怕是就会有些麻烦了呢,云舒的嘴皮子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郑柔可是亲自领教过的,若是再说几句的话,难保陛下不会被她的一面之词给糊弄过去。

如此一想,郑柔便一直试图找到一个时机开口说些什么,可是无奈云舒却一直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老太君是如何去世的?”

“被人掐死的。”

听闻这话,屋中之人顿时一惊,而郑延也不禁惊疑的望向了云舒,“你方才口口声声说不是你所为,可是你脱口而出就知道老太太是如何死的,这下你又如何狡辩!”

看着郑延一脸激动的神色,云舒却根本就没有搭理他,而是径自朝着庆丰帝解释道,“启禀陛下,奴婢当时进到房中的时候,发现了房中的不对劲儿,而那时老太君已经离世了,奴婢见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暗红色的痕迹,再加上她的身上并没有其他的伤痕,是以才猜测她是被人掐死的。”

“你是说,你进去的时候她便已经出事了?”

“正是。”

唯恐庆丰帝会就此相信了云舒的话,郑延状似不经意的叹了一句,“我却没有注意到老太太脖子上的伤痕,偏你如此有眼色吗?”

“二老爷一开始便忙着往奴婢的身上泼脏水,自然顾不得去瞧老太君的情况。”

“你……”

被云舒如此大众这通抢白,郑延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只是碍于当着庆丰帝的面儿,他也不敢胡乱发作。

倒是云舒,依旧揪着此事不放,转头朝着抚远侯问道,“奴婢斗胆问一下侯爷,不知您可瞧见了奴婢所言的那道伤痕?”

见云舒将话头丢给了抚远侯,众人的视线便不禁落到了他的身上,就连庆丰帝也好似等着他回答似的看向了他。

“启禀陛下,家母的脖子上,的确如云舒所言,有一道掐痕。”说着话,抚远侯的心中不禁一紧。

那道痕迹在他走进内间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可是二弟一直在纠结于查明真相的事情,他便也就没有同他详谈。

可是如今想到云舒说的话,抚远侯转头看了郑延一眼,眼中却不免闪过了一抹异色。

按理来说,娘亲去世,二弟本该是悲痛无比,哪里还会有心思去同一个小丫鬟置气呢?

即便一开始的云舒的确是有嫌疑,可是后来出现了萧禾的事情,那理应可解排除了云舒是凶手的可能,但是不管是二弟还是弟妹,都对云舒咬紧了不松口,分明就是打算将此事生生安到她的头上。

他们若仅仅只是为了救下萧禾而针对云舒的话,那他倒是可以理解,可是怕就怕,他们的心思没有那么简单。

从前他一直不愿去过分的揣测二房的一些行为,俗话说的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若是一旦出了何事的话,亲人到底是比外人强,更何况,抚远侯府树大招风,若是内里乱了的话,那外人想要使些坏可就容易的多了。

正是因为有着种种顾忌,是以他不愿去猜测他们的心思,总想着到底是自家人,他们便是有些私心也不足为患,可是事到如今,若是事情当真像他想的那么严重,倒是枉费了他待他们多年的情意。

房中一时无话,云舒静静的站在原地,不着痕迹的观察着抚远侯的神色,见他的眼神从初时的纠结心痛到眼下的平静淡定,她的唇边方才渐渐牵起了一抹笑容。

这件事情,就算有庆丰帝出面,可若是抚远侯自己不能狠下心肠的话,怕是也难成事。

不过如今便好了,侯府接连出事想必他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简单,若是不能趁此机会给二房致命一击的话,将来必然会死灰复燃。

想到这,云舒的眼中不觉闪过了一抹冷芒,透着些微的寒意。

“启禀陛下,奴婢还有事禀报。”忽然,就在众人都惊讶于抚远侯说出的话时,却见云舒再次开了口。

“何事?”

“其实早在奴婢进到房中之前,老太君的房中便已经藏进了一人。”说着话,云舒的目光直接落到了郑萧禾的身上。

见状,郑柔的神色不觉一凛,随后下意识的将人藏到了自己的身后。

“是谁?”

“就是侯府的三公子,郑萧禾。”

随着云舒的话音落下,庆丰帝的目光便望向了郑柔身后的少年郎,却见他满身血迹,就连手上都沾满了鲜血。

感觉到庆丰帝目光如炬的盯着他看,郑萧禾禁不住浑身颤抖,一双眼睛吓得四处乱瞄,双手紧紧的拽住了郑柔的衣裙。

“还不快去参见陛下!”瞧着郑萧禾如此怯懦的模样,郑柔不禁低声喝斥道。

旁的事情都好,只是萧禾的这个性子,未免被爹娘管教的太过懦弱了些,甚至已经有些难以拿得出手了。

再说郑萧禾听闻郑柔的话,他满心恐惧的走到了厅中央站定,比起一旁坦荡自然的云舒,他的样子却着实太过狼狈了。

“参见……参加陛下……”

“你这满身的血污是从何而来啊?”就他这副模样,说他没有进到老太君的房中怕是都没有人会相信。

“草民也不知……草民睡了一觉醒来便在祖母的房中了,这身上的血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说话的时候,郑萧禾深深的低着头跪在地上,双手紧紧的拄在地上。

他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的屈辱感,两位堂哥在陛下的面前都可以自称为“臣”,偏偏只有他,只能用一句“草民”草草冠之,处处彰显着他与他们之间的差距。

不过好在,只要他能挺过这一关,那他今后的生活便也就会变得无比的明朗了。

想到这,郑萧禾的心中难得轻松了一些,眼中布满了丝丝笑意。

可是此刻的他却并不知道,就是因为他这一番话,却会将自己害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乍一听郑萧禾这话似是没有什么问题,可是仔细一琢磨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至少庆丰帝的眼中就透着一丝不悦,“睡觉?!”

侯府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他不说去灵堂那里跪着守灵也就罢了,可到底也该去老太君的房中侍疾,怎么会还有心思睡觉呢!

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儿,郑萧禾神色发懵的跪在地上,再不敢随意多说一句话,谁知就在这时,他的双手不知为何忽然一软,随即身子便不受控制的朝前栽倒,身上有什么东西被甩了出去。

见状,段御风的眸光忽然一闪,随后目光落到云舒身上,已经搭在剑柄上的手却又不着痕迹的撤了下去。

而待到郑萧禾扶着自己微痛的手肘直起身子时,他诧异的看着地上的半枚玉佩,他的眸光倏然一凝。

这是……

还未等他做出任何的反应,便听到了周围响起一阵抽气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地上的那半枚玉佩上。

“萧禾,这半枚玉佩怎么会在你的身上?!”惊疑的捡起了地上的玉佩,抚远侯满脸震惊的望着郑萧禾,似是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这不是我的……”

“这自然不是你的,这是老太太的!”随着抚远侯的话说出来,众人的脸上便不禁浮现了一抹了然的神色。

如此说来,便是这位郑三公子杀死了老太君,偷走了这半枚象征侯府世子之位的玉佩,随后再嫁祸给云舒吗?

“此事必然是有所误会,萧禾他年纪尚小,如何能够杀得了那么多人,还望陛下明察。”说完,郑延便赶忙朝着庆丰帝拜倒。

“方才郑侧妃不是说,奴婢恐会有同伙吗,既然如此,那难保郑三公子就没有同伙了。”

“你给我闭嘴!”见云舒又开口跟着搅和,郑延不禁怒目喝斥道。

“怎么,二老爷这是心虚了吗,难怪从一开始您就处处针对奴婢一个小丫鬟,原来是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陛下,这都不是真的,您万万不可听信那丫头的一面之词。”

从那半枚玉佩掉在地上其,郑萧禾便好似失去了所有的反应似的,除了初时辩解了几句之后便一直发懵的跪在那,根本不敢相信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爹娘一直心心念念的玉佩,如今已经到了他的手上,可是为何要赶在这个时机,让他百口莫辩。

“你身在老太君的房中,又满身血迹无法解释,如今又从身上掉出了这半枚玉佩,实在是想让人不怀疑你都难啊……”

听闻庆丰帝如此叹道,郑萧禾顿时便傻了眼,想到什么,他赶忙转头拉着郑柔哀求道,“二姐姐,你快救救我,那真的不是我的东西。”

没有理会郑萧禾的话,郑柔忽然转头对上了云舒的视线,看着她兀自站在那笑的开心,她的眼中却充满了凛然的恨意。

难怪她一开始根本就不急着还击,原来是留着这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