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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俞南烟越来越喜欢跟姜洛扬一起下厨。

厨房里暖烘烘的,还能亲手做出自己想吃的饭菜,实在是件美事。

这日傍晚,姜洛扬教南烟做灌汤包。

俞南烟问道:“这个我一直觉得特别好吃,而且总是不明白汤汁要怎样加到里面。”

“窍门就在这儿。”姜洛扬指了指手边的肉皮冻,“用高汤把肉皮熬成汁,再用细棉布滤去汤里的渣滓,放起来冻一夜——冬日做这个最方便,别的季节的话就比较麻烦。”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俞南烟笑靥如花,“下次你教我怎样做肉皮冻,不亲手做几次的话,我还是学不会。”

“好啊,难得你有这份耐心。”姜洛扬手把手地教俞南烟怎样准备包子皮、加多少馅儿、怎样包起来。

俞南烟兴致勃勃的,“这些卖相难看的,给哥哥吃。”

姜洛扬忍不住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当晚三个人一起用饭的时候,摆在俞仲尧面前的,是几个大小不同、样子不同的灌汤包。

他蹙眉,“真难看。”

“虽然样子难看,味道可不错。”俞南烟催促他,“快尝尝。”

俞仲尧则看向姜洛扬,“唱哪出呢?”

姜洛扬笑盈盈的,“你先尝尝,快,凉了就不好吃了。”

俞仲尧又蹙了蹙眉,还扯了扯嘴角,“这么些年就没吃过这么难看的灌汤包。”随后还是用筷子夹起一个吃完。

俞南烟紧张兮兮地看着他,“怎么样?味道还好吧?”样子的确是难看,但是馅儿可是她和嫂嫂一起准备的,味道应该差不了吧。

俞仲尧眉宇舒展开来,手势一转,用筷子柄敲了敲南烟的头,“你做的吧?”

俞南烟笑着用力点头,“当然是我做的啊,嫂嫂闭着眼睛都不会弄成这样的。”

俞仲尧笑了,“不错。”

“真的?”

“真的,好吃。”

俞南烟逸出明媚的笑容,蹭到姜洛扬身边,“往后我还要继续做,直到做得和你一样。”

“这容易。我们南烟这么聪明,几天就学会了。”姜洛扬拍拍她的肩,“别只顾着说话,快吃饭。”

“嗯!”俞南烟回去坐好,津津有味地享用自己亲手做的灌汤包,忙里偷闲地问哥哥,“你还喜欢吃什么?我变着花样给你做。”

俞仲尧微笑,“不拘什么,是你做的就行。”

俞南烟笑得像只眉飞色舞的猫,没大没小地拍拍哥哥的肩,“听你说句这么好听的话,真是不容易啊。”

俞仲尧睨她一眼,“你是想让我把你扔出去吧?”

俞南烟才不怕,“你忍心就行。”

姜洛扬则无奈地看了俞仲尧一眼,“动不动就吓唬人。”

俞仲尧拿她们没辙,“我这日子就快没法儿过了。”

说是这么说,心里却是空前的愉悦且踏实。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孩,都在他身边,每日一同打理着他的衣食起居,正是他意念中的家的氛围。

之后,俞南烟在俞仲尧的吩咐下,老老实实地跟着姜洛扬做针线、打理家事。

俞仲尧是想,琴棋书画学问再精通,到底只是平日的调剂,学一些实用的东西最要紧。俞南烟也认可一点。

她从裁剪到缝制都是亲手完成的第一件锦袍,是给哥哥的。

哥哥为她劳心劳力的日子还长着,她能回报的却很少,不过是平日这些小事。

做好之后,就喜滋滋地让哥哥试试合不合身。

俞仲尧穿上之后,笑,“行,日后要是过不下去了,还能去当个小裁缝为生。”

“是吧?”俞南烟站在一旁,笑嘻嘻地打量着,满意地点点头,“我也这么想的呢。”

姜洛扬在一旁看着,笑不可支,“你们这两个没正形的。”

姑嫂两个之间,也有小秘密。

一日,俞南烟拉着姜洛扬去了自己的院子,转到作为书房的东厢房,亲自从书架高处取下一副画,“嫂嫂,你快帮我看看,我画得像不像?”

画中人是皇帝。目若朗星的少年郎,站在秋日的枫树下,风姿俊朗。

她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画得很好,样貌一般无二,最要紧是神韵也有了。真的很好。”

俞南烟长长地透了口气,“我只是小时候那几年认真学过工笔画,眼下真担心画得不好。”又将皇帝给她的画像拿给姜洛扬看,悄声道,“这是他给我的,应该礼尚往来的……嫂嫂可别笑我啊。”

“怎么会呢。”皇帝与南烟这一对儿相处的情形,是一种叫人觉得风清月朗坦荡自在的美好,悦目,愉心。沉吟片刻,她笑问:“要不要我帮忙给你送过去?”南烟不好亲自带着东西进御书房的,她倒是能借着进宫见太后的机会,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俞南烟亲昵地搂住她,“我就知道,你待我最好了。”

姜洛扬捏了捏南烟的小下巴,“这种话可不能总说,说的我太舍不得你,可就要千方百计地把你多留在家里几年了。”

“本来就想多留几年陪着你们的。”俞南烟的头蹭了蹭她的肩,“留我一辈子才好。”

姜洛扬想的是,皇帝要是听到这两句话,不跳脚才怪。

偶尔,她也有勉强南烟的时候。

南烟精通医术,亦是满腹经纶,对合账的事情却总是兴致缺缺。要她看着账册守着算盘超过一个时辰,一定会叫苦不迭,千方百计地找借口偷懒。

每到这种时候,姜洛扬就会老生常谈:“南烟,你往后要打理的可是整个后宫,虽说偷懒不会有人说你什么,但是太后娘娘少不得继续劳神帮着你,你哥哥要是知道了,得怎么想啊?是要他再给你预备个比账房先生还精明的陪嫁丫鬟么?这种人,男子容易找,女子着实太少……”

俞南烟每到这时候,看着嫂嫂慢条斯理却一本正经地念经给她听,就笑得不行,也败下阵来,“好啦,我听你的还不成么?”

见小妮子上心了,姜洛扬才如实道:“习惯就好了。我当初也是赶鸭子上架似的,比你还头疼,现在却知晓了账册里面也有不少趣事。”

俞南烟不可能不相信,由此兴趣更浓。

俞仲尧得知后,笑。这大抵就是一物降一物吧?他敲打南烟多少次都没奏效,洛扬的话她就能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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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荞在入冬之后,变得慵懒起来。平日只喜欢窝在暖烘烘的大炕上,料理完家事、铺子里的事,能睡就睡。

“大冷的天,四处跑又何苦呢?我可跟自己没仇。”她如是说。

但是并没因为自己的慵懒就忽略寻常琐事,让落翘、府里得力的管事变成自己的眼睛,留意诸事。

一日,落翘唤醒她,禀道:“世子爷这一段,见了宋雅杭两次。”

沈云荞懵懵懂懂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宋雅杭是哪个东西?”

落翘失笑,“就是宋雅柔的二妹——宋雅柔是洪兆南的夫人。”

“嗯。”沈云荞伸了个懒腰,“多大年纪了?我是说,姐妹两个都多大年纪了?”只知道宋雅柔可恶的很,却没留意过细节。

落翘道:“宋雅柔以往因着宋志江的缘故,到了十九岁才嫁的。宋雅杭今年十八岁。”

沈云荞盘算了一下,“宋雅杭是世子爷的表妹,两个人以前就相识吧?”

“是。”

“两个欠打的东西。”沈云荞扯了扯嘴角。

落翘笑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沈云荞问道:“是在何处相见的?”

落翘如实道:“第一次是在路上遇到的,第二次是在一个茶馆。”

沈云荞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宋雅杭样貌还不错吧?”

落翘想了想,很中肯地道:“比宋雅柔要出挑许多。”夫人不怕话刺耳,只怕话模棱两可。

沈云荞吩咐道:“他们要是再见面,记得及时告诉我。”

“是。”

“再有,了解一下两个人的渊源。”

“是。”

沈云荞倒不是一听高进见别的女子就吃醋,她介意的是高进见宋家姐妹。宋雅柔那个嘴巴犯贱的东西,一度四处跟人散播洛扬的是非,她的妹妹能好到哪儿去?高进根本就不该理会她们。

转过天来,落翘来回话:“世子爷和宋志江十多岁的时候,相处得还不错,两个人对宋家姐妹都很好,是兄妹一般的情分。宋志江第一次娶妻之后,您也清楚是个什么情形,世子爷很久不与他来往,与宋家姐妹两个偶尔遇见,客套几句而已。”

既然是这样,眼下见宋雅杭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呢?

得了空,沈云荞有意无意地问高进:“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高进没正形,反问道:“你有没有什么话要问我?”

“嗯,的确是想问你,有没有想偷偷摸摸给我脸上抹黑。”沈云荞也跟他耍花腔,想着兴许是自己多心了,没跟他把话挑明。

他与沈云荞的心思正相反,疑心她是记挂着简西禾,却总是不知如何问起。

从回京之后,她再没提过简西禾这个人。

分明是相识的,并且很熟稔,眼下却像是有意将那男子忽略一样。

怎么想怎么都不对劲。一点点都不介意的话,何必如此?

简西禾去了风溪,他已知情。那人的决然远走,固然是因着弟兄的事心灰意冷,可云荞也一定是原因之一。

她呢?南烟有没有告诉过她?是不是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才一改往日活泼好动的性情,整日闷在家里闭门不出?

**

隆冬时节,贺汮随兄长贺宸抵达京城。兄妹两个住在客栈,先去给贺涛的父母请过安,随后分别去旧相识家中做客团聚。

贺汮并没给俞府下拜帖,这日黄昏,马车走到俞府附近,便临时决定去看看。

白管事事先得了吩咐,又识得贺汮,当即禀明姜洛扬。

姜洛扬说声请,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

眼看着就要下雪了,这实在不是串门的好时候。

贺汮没坐青帷小油车,一路从外院步行到内宅。

甬路两旁皆是四季常青的树木,散落着一些花朵盛开的梅花树。

府里的氛围安静,但是并不让人觉着压抑,沿途遇到的下人俱是挂着得体的笑容鞠躬行礼。

这是俞太傅的府邸,这是俞仲尧的家。

她以往从不曾来过,以后也不会再有几次机会踏进。

思绪不自觉地回到了当年。

那年有幸被太后召入宫中,得以见到了俞仲尧。

她从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子。

凭借着还算不错的棋艺,她偶尔有机会与他相对而坐,对弈三两局。

那时他嗜酒的名声还没传得满朝皆知,但是每次相见,他身上总有着淡淡的酒味。但是从来是头脑清醒,气势摄人,让人一见便会觉出压迫感,甚至会让人觉得在他面前无从遁形。

他手里不是随意把玩着一柄柳叶小刀,便是握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酒壶。

真的是惜字如金的男子。他的一句话,要当做寻常人的十句话来琢磨。

对他侧目倾心,是多容易的事。哪怕他另一面是嗜血的魔,还是会情愿地沦陷,情愿溺毙在他那双叫人甘愿沉沦永世不醒的眸子里。

下棋她从来不是他的对手,偶尔能与他在棋局上势均力敌,若要赢,总要颇费一番心思。

那段出入宫里的日子里,她从哥哥口中得知两家亲友落难——他们这一支,与贺涛所在的贺家父辈不合,在官场上渐行渐远,立场不同,站队的位置也不同。

哥哥就说,要是再晚一些下决心,家里怕是要落难,必须要有个取舍,不如离开京城,远走高飞。

她面上说跟着家人走,心里又如何能够情愿呢?

京城是她出生成长的地方。

京城有她一见倾心的男子。

随后,哥哥因为公事与俞仲尧相识,两个人竟是很投缘。男子的友情,有些人需要日久年深的磨砺才见人心,有些人不需如此,几次交集便能认可对方。

哥哥如何看不透她的心思,但只是说,你要是有心,要是与他有缘,随你。虽然他俞仲尧现在也是遍地凶险,每一日都似在刀尖上行走。

但是俞仲尧对她没那份心思,她看得出。

每一次与她对弈,他其实都是漫不经心的,脑子里一定在思忖着别的事情。

那样的漫不经心,甚至叫她怀疑,他都不记得她的样子。

最后一次对弈,父亲、哥哥自请贬职外放到外地的事情就快尘埃落定。

她就对俞仲尧说,心不在焉地打发了我很多次,这一次不妨专心些,我也会拼尽全力。

俞仲尧看了她一眼,大抵是到那一刻,他才认真地打量了她一眼。他唇畔眼中都无一丝笑意,语气浅淡地说,不论是谁,输的样子都不好看。

她说输得再难看也值得。

他颔首,凝神对弈,中途忽然想起来了,问她:你是贺宸的妹妹?

她失笑,点头。

近前服侍的人见两人居然说起话来,便有意退到别处去。

俞仲尧说,你家里的去向,我已知晓。很好。

她鼓起勇气,抬眼看着他,问:那你知不知道,我想要的去处是哪里?

他摇头,说怎么可能知道。

她抬手指了指他心口,笑得应该是极为苦涩,你甚至不会记得我,注定是我的奢望。

他没说话,好看的手把玩着棋子。

她问,要怎样的女子才能入他的眼。

他说没时间想这些,可以确定的是,不是你。

她追问,永无无能是?

他颔首,永无可能。

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让唇角上扬,说你这样回绝一个女子,太直接,太无情。

他却是一脸无辜,说我对你已是最客气。

之后他们不再说话,专心对弈。

她尽了全力,还是一次次满盘皆输。一如与他那一场短暂的缘分。

三局之后,他起身离开,神色间已经透着说不出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