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之前,竹箢也没再寻到个与八贝勒说话的机会,只远远见过一回八福晋。记得唯一一次听八贝勒提起八福晋的名字,是叫做蕙情,那是个鲜艳的女子,不论是行走在哪里,都是最浓烈耀眼的一道风景。太远,竹箢看不清她的表情,却也知道,她心里一定是苦的,毕竟自己的丈夫纳了小妾,而理由竟是自己无法生养,这对于女人来说,是多么大的侮辱与讽刺,就算八福晋再高傲再强势,她也是女人,何况她还生在古代。

“这是什么?”十三阿哥接过竹箢递来的小玩意,问道。

“老虎呀,瞧不出来吗?”竹箢又细瞧了瞧那小玩意,道,“我瞧着做得还挺像的,才买回来的。”

“我当然认得是老虎,怎么想起买这么个小玩意儿?”十三阿哥掂着手中的陶泥老虎道。

“你不是属虎的吗?我瞧见这只打磨得还像那么回事,就想起你来了,顺手就买了回来,知你爱茶,没事搁茶盘里把玩的物件罢了。”十三阿哥喝茶,大红袍品得出味道,路边的凉茶也喝得痛快,才是真正喝茶之人。

十三阿哥笑着才要收起来,却听二人身后有人道:“十三弟倒是交得好红颜!”

闻言二人忙回身给太子请安。太子笑着叫起,顺手将十三阿哥手中的陶泥老虎拿过来,端详着道:“别说,江南的这些个小玩意倒是有些个意思,摆到案子上,倒也叫人瞧着稀罕。”继而叹道,“还是十三弟好福气,这年节才过,生辰未至,就有礼好收了。”

“什么礼不礼的,姑娘家都爱摆弄这些个小玩意,恰好对着弟弟的属相,就给送了来。”十三阿哥打着马虎眼道。

“哦?孤也是属虎的,怎不见谁送来?”睇了竹箢一眼,太子道,“不若,就让与为兄吧。”

这话一出,十三阿哥面子上有些僵了,才欲上前理论,叫竹箢暗中拽住,竹箢侧挡住十三阿哥,同太子福了福身,道:“太子爷不嫌弃,就当奴婢孝敬您的,值不得几个钱,太子爷不笑话就好。”

太子瞧了瞧十三阿哥,见十三阿哥不做声,将陶泥老虎收进袖中,笑声朗朗道:“既如此,十三弟可就多担待了。”

送走了太子,好半天十三阿哥不说话,竹箢见他小孩子般使性儿,瞧着瞧着倒“扑哧”乐了出来:“那陶土捏的破玩意,我在路边的摊子上两文钱买的,做工也不精细,放你那倒也辱没了你。赶明儿回京了,我上天姆居给你定做一套上好紫砂的,坐的卧的各式的老虎都来一只,一溜摆上,可不比这只威风?”见十三阿哥还不言语,竹箢攀着他胳膊道,“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被抢了玩具还要耍脾气的,他不同,和他置气于自个总是不好的。”

“他平日里要什么好玩意没有,哪里就看上个路边的玩意儿,今儿看他好像是要走个陶俑,谁知道他到底怎么个心思?”十三阿哥转向竹箢道,“你自个要小心,有什么事就赶紧来寻我,我不在,就找小笛子,知不知道?”

竹箢笑道:“放心,我知道轻重。我不过就是一个小宫女,掂掂没有二两重的,也就你拿我当回事,他呀,指不定转个身就忘了呢!”

“这样最好。”十三阿哥点点竹箢的头。

午后在康熙跟前当值,看见桌案上那只老虎陶俑时,竹箢的心都凉了,若不是衣服穿得厚,恐怕自己的颤栗都要露了馅。

“听太子说,是你送的。”康熙在桌案前练字,随口道。

“回皇上的话,是从奴婢这得的。”掂量来掂量去,竹箢觉着若合盘托出,康熙倒可能信自己的话,却只怕丢了皇家的面子,自己会更惨。

“老虎倒是塑得挺好。”康熙语气平缓,放下了手中的笔,忽的把桌上的笔墨纸砚全扫下了地,惊得一屋的宫人跪了一地。

“全都给朕出去,没朕的旨意,谁也不许进来!”见竹箢也随众人而出,康熙沉声道,“竹箢留下。”

竹箢识相地立在原地,待屋里头就剩下自己与康熙两人,竹箢缓缓跪了下来。

“呵。”康熙敲着桌子,道,“好好儿的跪下做什么?你倒是要和朕说说明白。”

“回皇上的话,奴婢的陶俑粗拙,配不得摆在太子爷的屋里头。”竹箢轻声道。

“你呀你,你糊涂!”康熙踱到竹箢面前,少见的心浮气躁。

竹箢倒不知道康熙为何如此,一个陶俑,真的值得他这样大动肝火吗?竹箢跪得不规矩,只垂着头等着听康熙训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该紧绷着弦的时候,突然就想撂挑子不干了,她大老远跑清朝来她容易么她,还得五天听大BOSS训话,三天听小BOSS指使,她是招谁惹谁了她。

“跪没跪的样子,起来起来吧。”康熙随手挥了挥。

“谢皇上。”不情不愿地起来,心里嘟囔着,站着倒比跪着累。

“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当真要上毓庆宫去?”康熙转身坐到窗子下,盯着竹箢道,“朕瞧你这丫头是个明白人,初时本是想着指给老十三,再或是老十四,总归是嫡福晋,谁知你这丫头倒好,没一次叫朕省心的,好好儿的机会都让它溜走了。”

竹箢闻言先是一愣,继而了然,徐徐道:“皇上错爱,莫说是太子爷,就是十三爷十四爷,奴婢也是高攀不起的。奴婢不敢瞒皇上,奴婢有次在御花园不甚崴了脚腕,好在叫十三爷碰上,才喊了人来扶了奴婢回屋。那玩偶本是奴婢瞧应着十三爷的属相,想要送与十三爷作为答谢的,太子爷瞧见了,心里喜欢,便孝敬了太子爷。”反正现在屋里头就自己与康熙两人,竹箢倒没有了先前的顾忌,又道,“奴婢是个什么身份,奴婢心里头清楚,断不敢做什么妄想,更不敢惹出什么事来,在这上头,还请皇上放一百二十个心。”

康熙半晌没说话,再开口时,语气已复平和:“朕听裕亲王说过,你这丫头,倒是不想嫁人。”

竹箢笑笑,道:“皇上,奴婢今岁一十八,说出来不怕皇上笑话,试问,哪有这般大的姑娘家不想嫁人的呢?”

“那你这是?”康熙眯了眯眼睛,道。

“奴婢先前在家时,偶闻一首小曲儿,才有了这般念头。”第一次听见《白头吟》是在初中,只觉那声音彷如从山谷之中传来,悠远空明,单是一把古琴,就演绎出了一段传奇与佳话。

“唱来听听。”康熙面窗而立,周身融在暮色中,辨不清神色。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虽说开口前缓了缓情绪,到底是场合不对,底气不足,唱第一遍时,连声音都是发颤的,第二遍要强上一些,可竹箢却觉着这曲子叫自己唱出来,那点子意境全没了,只叹好好一首曲子,叫自己毁得没了样子。

“朕平素喜欢你这丫头,便是瞧着你哪怕在御前当值,也从不与哪个拿乔托大,更不仗着朕的宠爱同与老十三他们几个的交情攀附权贵,处处谋划算计。朕最厌恶那些个嘴里头假清高,背地里却眼红贪心之人。”康熙转过身来,道,“先前总拿着老八家的福晋与你比较,心道,岳乐家的格格是个傲气的,如今看来,她到底还是在平常心上输你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