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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安安在江哲的瞳仁里再次看到溃不成军的她自己,丧失了骄傲头脑却什么都没有换来的她自己,她紧紧闭上眼,她不能看她自己,也不能看江哲。

“江哲,你走吧。”

“池安安!”江哲怒目圆睁。时至今日,他用尽了浑身解数,却叫不醒她。

池安安别过头,背对着他,在自己的手包里胡乱地翻找着钥匙。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可仍旧感受得到背后炙热的目光。有些话在她嘴边脱口欲出,但她不能说,她不能退。这执念支撑着她站起来,走到这一刻。放开它,她还剩下什么?

这样的池安安是江哲多年以来疼惜的,却始终无法真正理解的。江哲是个相信自我的人,他独立,他的所有动力全来源于自己,可池安安不同。即便陆岩当初把池安安送出国,她内心也从没真正脱离过陆岩的庇护。陆岩处理着池氏的股份,池安安从不需要担心经济上的问题,她没有了父母,可陆岩替代了那个角色。可谁说爱越深,伤越深,池安安有多爱陆岩,陆岩就能毁她多重。他至于池安安,便是恨铁不成钢,她怎么就非一副离开陆岩就死的模样?谁离了谁能死?

垃圾桶在一声巨响后躺倒在走道,江哲的脚步声消失在电梯口。池安安脱力一般跌坐在门口,她找到不到房门钥匙,这让她很伤心。

电梯门在陆岩身前打开,他走出电梯下意识往池安安屋子的方向看去。早该到家的她这时坐在门口的地上,手边是几乎被翻得开膛破肚的包,她肩膀缩着,留下一个失魂落魄、毫无防备的背影。

陆岩出于本能地想向她走去,他内心的这股冲动并未随着他年岁的增长而消减,反倒越来越难抑制。从被家长教育着去照顾一个小丫头,不知不觉地成了习惯,再慢慢地,眼里好像只容得下这一个人,所有关于她的哪怕是再小的细节都不自主地记在心里。他无时无刻不向着她,即使狠心送她远渡重洋,可怕的距离都没能将她从心中带走。

只是,他能和她说什么呢?说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过失,他们早就该在一起?说他情至深不亚于她,却不能靠近?她想听的亦是他想说的。说一句爱有多难?难的是爱而不可得。她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地上冷。”他还是走到她身后,将外套披在她肩上。

池安安肩膀微动,已经干涩的眼睛只这三个字又湿润了起来,“我……我找不到钥匙……”

他弯腰,准确地从口红和方巾间拿起钥匙,过她的头顶他将房门打开,“进去吧。”他搭着她的手臂将她扶起。他的手沉稳有力,可池安安站起来时还是有些踉跄,她的腿已经麻了,此刻整条右腿如针刺般地密集地疼。

她阖上眼,仿佛下定决心似地甩开他的手,腿吃不了力,她只能紧紧抓住门框,“你走吧。”她说。

陆岩空了手,三秒钟的怔忪后,他转身。一步、两步、三步……每一声都砸在池安安的心脏上,砸得她血肉模糊。

“陆岩。”她陡然地转过身体,声音逐渐低下去:“你能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说你……不爱我?说你不再是我的依靠,说你……不要我了?”

她的眼眶含着泪却没有落下,唇角有三分笑容,她的手扶着门框,纤细的手臂绷得很紧,苍白的脸色和艳丽的唇,她像是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这一秒长得像一个世纪,她和他都屏住了呼吸。有股凉意从陆岩的脚底往上蔓延,他不是没回绝过她,但他知道这一次与以往不同。这么多年她始终想要从他身上找到一个理由,一个他说不出口的理由。

这个难解的理由到今日给她带来的痛苦已经超过了极限,可依赖、习惯、情感让他们都想要放手却怎样都不忍放。她在求他,求他砍断她拽住他的那只手,给她一个了断。只要他说出口,那他多年来自我拉扯的战役便可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