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不血刃地占领了高等法院,国王当然不能再在简陋的营帐里待着。大家又恭恭敬敬地把他请回了原先那一间休息室;而那个人就像一个保养得极好的人偶,一声不吭地随旁人摆布。

“王后畏罪潜逃了。”

听到艾吉永如此的报告时,路易小小地做了个惊讶的表情。

他觉得那句话说的对,自己是国王,即便表演得不像,别人也得当真话来听;反过来说,表演得再像,也有人心里不信。

他没有费心演出,倒是让艾吉永有几分相信——路易这几年的性格越来越不容易激动了,对许多事爱理不理,也只有逗弄女儿时候特别开心。

“既然逃走了,那就算了吧。毕竟是特蕾西亚皇太后的爱女,真的大张旗鼓地抓回来恐怕影响不好。”

孔代亲王仿佛早猜到他会心软,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妨就对外宣布王后已经放弃了抵抗,配合我们的工作,承认了错误,并且打算从此以后在修道院静养,不再见外人。就让今天的混乱结束吧。”

“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你们几位的主意?”

路易有些奇怪,按理说艾吉永应该恨不得立刻把玛丽按死、熄灭才好。

“是我们共同的想法。”艾吉永坦然回答。

二王二公走出休息室,各自一声不吭。

他们从未有过如此紧密的同盟,但相互之间仍然半点也不熟悉,甚至还更疏远了——以往他们至少还能在宴会上见个礼,有时还能愉快地聊聊天、敬敬酒,现在却相互戒备、忌惮。

“我听说您把王后的贴身女官萝拉小姐要走了,孔蒂亲王。”自兵变后一直表现得相当低调的沙特尔公爵忽然漫不经心地开口,“阁下和她熟悉?”

另外二人脚步略停,迟疑的目光落到他们脸上。沙特尔暗示的,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吗?

“我的马夫看上了她,我便给他了。怎么,她是重要人物吗?”

“我们还没有审问过。她有可能知道王后躲藏的地方。只是没有想到阁下先一步将她带走。”沙特尔笑意微凉。

“王后躲在哪里,这很重要吗?”孔蒂面无表情地反问。

孔代有意调解,大笑起来:“确实已经不重要了!”

王后在朝廷手中,在修道院静养,这是国王认可的官方说法。那么那个潜逃在外的王后呢?

必须是假的。不管她拿出多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的身份,那都是假的。

王后如果认了命,安静地回娘家,或者在随便哪里找个僻静地方隐姓埋名地做个女富豪——她有的事能富足过完下半生的产业——那么两边自然相安无事,皆大欢喜。

如果她不甘寂寞,非要弄出什么动静来,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缉拿“假冒王后”的不轨之徒。他知道王后在民间声望不错,说不定有非常多的同情者;但如果正主的身份有疑问,任谁追随的脚步都会犹豫。

思及此,艾吉永难得显出一丝内心流露的笑容:“对,已经不重要了。”

巴黎的夏天总是晴空万里,但日光并不毒辣。

孔蒂靠在法院门口高高的罗马廊柱边,看着瑞士近卫军押走先前依照国王的命令束手就擒的瑞士百人队。

这不禁有些戏剧性的讽刺——一件决定法兰西未来命运的大事件,参与核心部分的一大一小两支部队,竟然都是瑞士雇佣兵。

马基雅维利在《君主论》里反复告诫意大利的君主不要相信和依赖外国雇佣兵,但即便是他大概也意料不到这样奇妙的局势。

他冷笑一声。艾吉永以为已经结束,实际上□□远未到来。

他扯了扯领口。明明太阳已逐渐西沉,他还是不自觉有些燥热。今天的天气未免太好了一些。

“孔蒂亲王,日安。”

忽然有人靠近。他转过头,看见一张谦卑恭敬、平平无奇的脸;从打扮看,像是某位贵族的侍从。

孔蒂皱着眉问他是谁。

“我是您的新马车夫,孔蒂阁下。”

孔蒂心中警铃大作,沉着声问:“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刚刚从洛林探亲回来,还带来了保加利亚的玫瑰。”

“玫瑰娇艳吗?”

“不,它十分芬芳。”

通过暗语确定了对方身份,孔蒂点点头,“既然如此,我带你去看看我的马车。”